第二十三章

餞彆宴是範渺渺提出的，礙於晏莊並非遠走新亭，日後與柳令襄說不準還要在台麵上再打交道，因此設宴也不便大張聲勢。客尊，宴小，更考驗主人家的一番心意，範渺渺說好親自操持，結果生辰翌日就被六掌櫃堵住，非要她去一趟江口窯址。

六掌櫃破天荒同意她踏入工藝秘密之地，範渺渺進去後，卻被眼前的景象給震驚了。六掌櫃指給她看：“這是改建布局之後，新燒出來的四批。”

窯工們將瓷器按照窯內布局，整齊擺放。在她眼前就足有上百個，逼仄地擺列在院中，異彩紛呈，奪目絢麗。範渺渺挨個看過，隻覺都彆有妙趣，但認真而論，其中僅有兩件可比貢瓷的品質。她惋惜搖頭：“這樣竟依然無法提高‘海棠紅’的燒成率。”

六掌櫃卻道：“連燒四批，出貢瓷兩件，這在以前不敢想象。”能夠固定燒出“海棠紅”，說明他們已經掌握某種規律，而不像之前，全靠燒香來祈求天意。

他們好奇她是如何改建，又如何做到的？範渺渺一笑，如實答說：“我看過窯內布局圖，以及窯工手記，裡麵記述每到雨季，‘海棠紅’幾乎不能燒成，這說明窯口的密封性不夠，有水氣浸入，燒成溫度遠遠不夠，我認為問題大概出在這裡。”

六掌櫃愣住了，說：“怎麼我從沒想過？”

範渺渺寬慰說：“新亭臨水濕潤，大家習慣了，難免想不到要考慮水氣的影響，實際這個也並不是最主要原因。”

六掌櫃頓了頓，問她：“那麼依銜霜小姐之見，這燒不成‘海棠紅’的原因到底是為什麼？”

範渺渺心裡發笑，暗想這時你還不忘先來考我，當真冥頑不化——說到底仍是小瞧了她。她故意不說話，左右信步，看看瓷器，耐心鑒定。六掌櫃著急，也不管會不會令得旁人見笑，放低了姿態：“銜霜小姐，我們實在沒有辦法了，還望你告知。”

範渺渺說：“釉料配方不對。”

“這個我們知道，再沒有其他的辦法嗎？”六掌櫃道，“改配方，絕對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不在一朝一夕，索性就不做了嗎？”範渺渺峻他一眼，輕聲說：“六掌櫃，我知道要改配方很難，這中間或許會有成千上萬種變化，最終一事無成也未可知。但柳家之所以有如今成就，不正是在配方上大膽創新嗎？”

“不錯！”柳令襄突然現身，走到範渺渺身邊，抱手笑道，“想當年第一件彩瓷燒出來時，其色緋紅欲滴，還被先輩視為不詳，若非我祖父堅持摸索，創新秘法，哪有而今‘海棠紅’名揚天下的機會？”

“六掌櫃，你隻管專心研究配方，不管成與不成，都是千秋功業，哪管他長途漫漫？何況你瞧，異色瓷本身帶有窯病，向來比不得‘海棠紅’，如今不也聲名大噪了嗎？”柳令襄神采飛揚，擲地有聲，全因為最近異色瓷揚名大賣，頗得好心情。

六掌櫃歎口氣，說自己老了，竟先輸了心氣：“家主與小姐今日真叫人刮目相看，女子尚有如此誌氣，小人豈能輕易服輸？”

柳令襄匆匆來，匆匆離開，範渺渺則留下來，與六掌櫃、窯工們仔細討論如何調整配方，等她回到柳府，天也暗了，柳令襄叫人給她備了熱菜，知道她回來，也專門溜達過來。

範渺渺一邊吃飯，一邊問她：“你白天怎麼得閒，去了江口？”

“還不是聽說你被六掌櫃挾持了，急忙趕去，生怕你出事。”柳令襄撇嘴，又忽而一笑，“不過，按照六掌櫃的說法，在你改建窯內布局之後，‘海棠紅’燒成的穩定率有所提高，往常六十日可得一件，如今每三十日可得，較之先前預估，能多燒十餘件出來。”眼裡閃著期冀的光。

範渺渺提醒她不要得意：“離百件，仍差許多，況且還有未知變數。”

柳令襄表示不滿：“你彆來掃興，有進展就是好事，何必學人一樣老氣橫秋？”趙氏此刻過來，正聽見這句話，忙瞪她一眼，“襄兒，不得無禮！”

柳令襄吐吐舌，立即改口：“你即使說教，也比彆人可愛些。”

範渺渺笑了笑，說道：“好，我記住了，以後隻管背著你說教。”又道，“本來我就比你老，哪用學彆人？”

裝腔作勢。柳令襄嘀咕一句，頭一扭，懶得搭理她了。範渺渺倒不生氣，仍是笑嗬嗬的，命牽雲收拾碗筷。

趙氏早有察覺，但親眼見到她們相處的情形，仍不禁有驚異之感。家庭和睦畢竟是好事，趙氏忙笑：“小姑才是雙十年華，何以見老？”又詢問說：“小姑，莊先生的餞彆宴，你有什麼主意嗎？”

趙氏因記著她說要親自操持，所以今日一整個白天都等著聽她的安排，未想她早上倉促離府，再回來時，一日已經快要過去。時間緊急，趙氏隻好過來叨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