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隻有漆黑的晚空知道。……(1 / 2)

第四十一章

柳銜霜以自述的口吻回憶往事,過去的人物,一向是以“他”“她”來指代,因為寫得隨心所欲,信中人稱偶有混亂,凡是這種時候,範渺渺都需要留神思考,方才知道她到底是在講誰。但這時不一樣,她明確地寫道:“我分明想過無數次見你的場景,於今真重遇時,方覺得一切白費心機,原來是你,原來是你。”

“在你最得意的時候重遇見你,你那麼好,我很為你感到快樂,卻又為自己感到難過。因為我該怎麼接近你呢?總想不到有更好的時機。聽人家說你常在外遊曆,近的去過省城、吉州,遠的去過湖田、浮梁,而我這十幾年裡,從府上到鄉裡,隻在這兩個地方來回過,簡直如困獸。在席間,我喜歡聽長輩談論起你,說你又到了哪裡哪裡,十分渴慕,回到屋中也靜不下來。好在家中掌櫃們也經常外出行商,我得以從他們的口中,了解你曾走過的風景。”

“在你的接風宴上,長輩們為我們互相引見,你說,你見過我的,就因為這一句話,夜裡我睡不著,索性推醒了金媽,命她和我一起賞月。今夜月色很明亮,想到它曾為你夜裡獨行照亮腳下,忽然覺得這點清幽也很可貴。卻又忽然懊惱,我白天太冷淡了,但我想我不是故作冷淡的,隻是當麵對你時,竟會手足無措,生怕你看出我怯意。”

“這樣不行,竟然跟你毫無進展。想起以前嘲笑某人,自己卻會比她更加膽怯,難道我不覺得赧然嗎?終於在你常去的地方偶遇了,後知後覺向你賀喜,你好像並無什麼喜色,大概你這樣的人,總是喜怒不形於色的。多謝你後來送我回府上,但我多想請你進去喝一杯茶,隻表示感謝而已。”

“大兄好像看出來了,因為我近日總往外麵跑嗎?他意味深長地說,像你這樣的人,牽累太多,永遠不會選擇為一個人留情。但我不會相信,因為我有耐心——今日忽然知道你家中的事,難怪大兄會那樣講。家裡拖累你許多,你依舊成為現在的你,但我好為你委屈。聽說他們隔幾日要辦詩會,本來我沒興趣,去了,人家還要特彆招待,麻煩。但你在家,興許你也會受邀過去呢?”

“你果然在。大家討論詩集的時候,你獨自在想什麼?是不是和我一樣,覺得好沒有趣,明明大家都是同齡,他們卻還像小孩子一般肆意吵鬨,偌大的庭院裡,好像隻有在你身邊才能完全靜心。那時候我雖沒有講什麼,但我想你是明白的。”

“接連好幾日,都沒有你的消息,旁敲側擊問過大兄,說你又外出遊曆。我一顆心頓時悵然若失,從沒覺得的寂寞。牽雲回鄉已好幾個月,怎麼還不回來,現在很需要她惹我發笑,而金媽隻會聒噪,見到唯恐避之不及。你多久才會回來?我日夜徒勞地想念著你,實在是,一日比一日難捱,你走得這樣著急,難道是為那天我情不自禁的接近?不敢這樣深想,因為不願將你想成壞人。”

看到這裡,範渺渺無緣無故地感到觸動,也許是為她言語中流露出的真情,也許是知道這故事走向並不理想,也許是,因為讀信時的每一下悸動,都狠狠擊中了另一個自己——曾經的自己。

讀了這半晌,忽然不敢往下再看,範渺渺便將信一一規整,照樣收進箱中鎖上,推進床底藏好。範渺渺想,信雖沒有讀完,但她大概知道了其中緣故,何況那日魯少爺推門進來,見她反應奇怪,曾耐人尋味地講過一句話。

“沒想到是我嗎?”

“你以為是誰?”

那時沒顧上細想,現在總算知道他是彆有所指,而柳銜霜信中的“你”,也已經昭然若揭。是李簾靜,範渺渺並不覺得意外。其實第一次在茶館見麵,這顆心的異動,就早該使她注意到的。

難道魯少爺以為李簾靜與她有私情,想要以此要挾嗎?但從範渺渺幾次與李簾靜接觸來看,他對自己由始至終是很冷淡的。柳銜霜若真和他有什麼私情,或許談不上。然而,李簾靜春闈在即,倘若傳出不好的流言,一定對他仕途會有影響。柳銜霜,畢竟曾是他名義上的弟媳。

不過轉念一想,魯少爺不去李簾靜麵前討要好處,隻敢來威脅她,多半還是顧忌李簾靜的舉人身份,看她好欺負而已。他也許認為,他這樣一嚇,她一定六神無主,結果並沒有,範渺渺隨意就將這件紛擾拋在了腦後。魯少爺見她閉門不出,全然不理會,猜到她的打算,即使無可奈何也隻能暫時消停了。

轉眼,臘月到來。因年底盤賬,都要忙上一忙,因此很多日都沒見到柳千億、柳令襄、各大掌櫃的身影,全府上下,好似就隻有範渺渺消閒一些。

這日除夕起早,忽見窗格上蒙著一層水霧,披衣走到廊下,四周一片茫茫,各處都飄著散漫的雪花。新亭很少落雪,仿佛聽見老人們說,十幾年才難得有一次這樣壯觀的景象,天地間好像有一層白紗籠動著,瞧什麼都不真切。慶幸的是,也就是昨日一夜的工夫,院子裡的紅梅爭相冒了花骨朵,人在其間穿行,不留神染上這香氣,走出好遠還隱約在袖中縈繞。

見了麵前美景,範渺渺提起雅興,埋首於案前畫梅花。消磨掉大半天時間,忽聽見牽雲和誰在院中小聲說話,不一會兒,牽雲進來請道:“小姐,令襄小姐請你過去打牌。”

範渺渺說:“不打了,今日要將這幅梅花圖畫完。”

“哄誰呢?”柳令襄在窗外聽見,負著手也走進來,在旁瞧上兩眼,說道,“上次那幅‘大漠孤煙’你畫完沒有?沒有吧!這一幅,我看你才起了個形,剩下半天肯定畫不完的。今日除夕夜,不如跟我去打牌,三缺一,我爹,我娘,都等著呢,就差你了。”

“你們怎麼興致這樣好?”範渺渺隻好擱下筆。

柳令襄說道:“今日除夕,你該不會忘記了吧?”

範渺渺道:“原來是除夕,整日悶在屋中,好像都沒有什麼過節的實感。”

“難道誰又命令你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了嗎?”柳令襄撇嘴,說道,“節還是要過的,如今城外大雪封路,出不去進不來,連來拜賀的人也給攔住了,反正無聊,索性我們就閉門打牌好了。”轉頭見她穿得單薄,指揮牽雲為她加衣。

範渺渺在她連聲催促之下,出了門。兩人走進雪裡,都感覺深一腳淺一腳,如在平地跋涉一般。柳令襄伸長了手去接雪花,不禁笑說:“這雪下得真大,我還是第一次見。”

範渺渺就說:“有機會到北地過一次冬,那裡雪還要更大,走進去沒過你的膝蓋。”

柳令襄想了想那場景,打個寒顫:“那不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