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5 章 怎好拿愛意給她入罪?……(1 / 2)

第八十五章

晏莊領她進隔壁矮房,矮房內置有一張書案,書案上堆著成遝的紛亂的畫稿。他隨手遞來小冊,冊上是壁畫的圖案,但範渺渺翻看完,一眼就認出:“是前人摹寫的。”

晏莊說是,在案前坐下:“壁畫脫落之後,住持一直想要恢複,無奈的是工程浩大,也找不見從前的原稿。藏經室這裡,地僻人靜,從未對香客開放,多年以來,隻偶爾允許畫師進出觀摩、摹寫,若要修舊如舊,隻能借助畫師們的摹寫稿,不過,那些多半都是局部摹寫,拚到一塊,屬實不易。”說話間,他已試拚了幾張摹寫稿,某些線條雖連接得上,但成圖卻顯然差些感覺,隻好丟開再來過。

範渺渺坐於他身後,說也來幫忙。兩人埋頭在舊紙堆中,整理、比對,尚有餘力,便也聊起一些前塵舊事。

晏莊笑道:“以前一千個日夜與它相對,恨不得插翅而逃,未想現在受益。”

範渺渺知道他曾隨張岩學畫,但難得聽到他咕噥抱怨:“我也曾經求學於張先生,不過先生稱我不擅此道,婉拒了我。”

“那老頭哪懂識人?他那是單純嫌煩。”晏莊回想以前,說道,“我也被拒之門外多次,他的推辭反反複複,無非就是說我根基不足,難以成才,這些鬼話我不過一笑置之。”

“那他最後為何答應了你?”範渺渺稍微好奇,問道。

晏莊嘴邊浮起笑意,說道:“因為我同他說,‘成不成才,你沒教過,哪有立場去說?若不成才,你將我趕出師門便是,但萬一若是成才呢?’”

範渺渺問道:“向來都說張先生牛脾氣,犟得很,他這樣輕易就答應了嗎?”

晏莊搖頭,笑說:“當時他吹胡子瞪眼,回敬我說,‘賭你成才,便要搭上老夫後半輩子,吃了大虧!’但他那一身臭毛病,最是嗜賭如命,我索性便跟他賭了一把。他願賭服輸,終於罵罵咧咧地,肯收我為徒。”

其中內情,聽得範渺渺也倍感詫異,因為印象裡張岩不該是這樣子。

“他後來總認為是我出千,要再賭過,跟我斷絕師徒關係,因為我天賦在他眼中實在不佳。當然我不上當。再後來,他便刻意刁難,要我來這藏經室,長夜臨摹壁畫,美名其曰是要雕琢我的畫技,他自己則在一旁,好酒美食,酣睡如泥。”晏莊偏頭看她,笑問,“是不是忽然很慶幸,沒有拜在他門下?”

範渺渺抬頭看他,說道:“我想,至少你沒有後悔過。”

晏莊不置可否,說道:“天天相對,就算是怨侶,也會另眼相看的。那老頭對畫的癡迷程度,曠世古今,再找不出第二個。隻是,壞在爛賭,為此死在一個寒冬。”

在莊王謀逆案後,張岩辭彆畫院,離群索居,一直活到太寧年間。範渺渺前世最後一次聽聞他的消息,是他在京中失足落水,不救而亡。她很痛惜,還與池官遙祭過。現在,從晏莊口中得知,她才察覺原來另有隱情。

那時,莊王仍是叛賊,張岩與他有師徒情分,在某些太子餘黨眼中,自是恨不能除之而後快的。自己當年怎沒想透?她不禁暗惱。

“後來據說連宗祠也不肯供奉他的牌位,因為他欠下天價賭債,無顏麵對父老,自投東河。”晏莊淡淡地,“前麵一句,我倒半信半疑,聽到後麵,立刻知道是無稽之談。”

範渺渺慢慢停下手上的活,急於將話題引開,忽問:“這段時間,你都在做這個嗎?”

晏莊頓了頓,並未回頭,說道:“心煩意亂的時候,會想到來這裡,托以前學畫的福。”年少時最耐不住性子,奈何師命在身,隻能硬著頭皮,一筆又一筆的臨摹,漸漸忘我,習得靜心。

範渺渺問道:“那你今日為何會感到心煩意亂?”

問完,她自己先有些心煩意亂。看見他筆尖也停了,是否對這氛圍也有所察覺?回味著剛才平淡的對話,他們竟也能自若談起前塵舊事,實在不可思議,範渺渺不禁微笑,因為從未敢想過。但事實卻是,但凡說起,就繞不開他的身死。

她不止一次地想過,翻來覆去地想,輾轉反側地想,痛徹心扉地想,想他倘若沒死,東山再起不是難事,想他倘若沒死,天下易主或也很有可能。總之,曆史必將會改寫的——對他的本事,她如此堅信著,不敢看低分毫。

如果他活著,很多人很多事,也將不同。像是章小姐,像是張岩,他們至少都不會枉死在當年。

他的死亡,帶來一係列的連鎖效應,為此,她愧意難當。

“先生。”她叫道,隨後改口,沙啞地,宛如呢喃,“王爺。”

舊日稱呼脫口而出,終於到了該坦白的時分。燈火搖動,他的影子貼在牆上,顧盼間居然很有他舊時的輪廓。真切地看著他的壁影,範渺渺腦袋渾渾噩噩,心思顛來倒去,好在話語還算清晰,三言兩語,便將前塵往事全盤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