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淯水(二)(2 / 2)

此時,那船家早已淚流滿麵,如何還有早先的脾氣,半跪著爬過來,不管不顧地衝著何陳二人連叫祖宗。何譽默默側了身,沒受他這個禮,陳澍卻是上前一步,彎下腰,方要同那船家說話,又一把被雲慎撈回來。

雲慎仍是不語,隻是手上用勁,緊緊抓著陳澍胳膊,往懷裡按,在陳澍有些莫名其妙地回頭望他時,左手一抻,用他那灰色長袍將陳澍整個人裹了起來。

“你……做甚?”陳澍靠在他胸口,若有所思地抬頭,聲音隔著布料,顯得悶悶的。

“……防止你又一次被人當作騙子。”雲慎道,他頓了頓,似乎意識到什麼,又稍微把手鬆了鬆,隔著衣袍捋了捋她的頭,道,

“還有,把你身上擦乾淨點,彆還沒到點蒼關就著涼了。”

——

船終於在夜色下開拔,穿過墨色山峽,直往點蒼關航去。

這陰差陽錯的一鬨,反倒讓陳澍三人睡了一個好覺,整夜裡也沒有人來打擾他們。那船家更是感恩戴德,船剛開,衣服行裝都還沒整理,就緊趕慢趕地送了一小罐酒來。

陳澍心裡有鬼,雲慎又一點喝不來,何譽享受地嗅了嗅那酒香,見二人一副絲毫不動容的樣子,默了默,還是把這小罐的酒推了回去。

第一日來感謝的是這船家,第二日清晨,晨露未晞,太陽才從山澗背後探出,那李姓的大師兄竟也找上了門。

他不曾進到艙內來,隻是同何譽在舷邊攀談,陳澍迷迷蒙蒙地翻了個身,透過紙窗,隱約看見這人又換了一套衣裝,仍是華麗又繁複的,這麼眯著眼睛一看,竟和昨日她啃了好一陣的孔雀糖人像極了。

二人的聲音從窗戶的縫隙間傳來,卻不像昨日那般火藥味十足,她能隱約聽見兩人克製而疏離的語氣,斷斷續續的,沒過一會便停了,又有腳步聲傳來。她急忙鑽回被窩,假裝是打坐了一晚上而非一覺睡到太陽才醒轉的樣子,一等何譽叩門,就高聲答道:“——來了!誰呀?”

“我,何譽。”何譽道,“起了沒,給你帶了點吃食。”

單單隻說“吃食”二字著實是何譽慣有的謙詞。也不知他是從哪裡找來的器具,在這茫茫大江之上也能把乾糧熱得香噴噴的,和著一兩片肉,門一開,香氣便撲鼻而來。

陳澍眼睛都看直了,從木床上躥了起來,熱切地盯著何譽把那燙手的吃食遞過來,小心翼翼地接過,一口咬下去,嘴裡塞滿了韌而脆的麵,和著肉味,居然一點也不覺得乾。

何譽坐在床邊,低頭看著她,道:“慢些吃,彆噎著。”

“這點還噎不住我。”陳澍道,轉而問,“方才門口是昨天那個脾氣很臭的人麼?他又來找茬?”

“哈哈,那也不是。”何譽道,抬頭向窗外看去,“他是來道歉的。他們碧陽穀與我師門有宿怨,隻要撞見了,尋釁闖禍都是常有的,不拘是這次,也不拘是李疇一個人。此番其實是你們受我牽連……”

陳澍乾笑兩聲,低聲咕囔:“那可能還是我闖的禍更大些……”

“你說什麼?”

“沒什麼!”她把手裡那包解決得乾乾淨淨,簡單擦了嘴,眼神又不自覺往何譽懷裡的另一包瞟。

“這是給雲兄留的。”何譽見狀,笑著道,“不如我們一起去他房裡,看看他醒了沒?”

“……好!”陳澍很是大度地應了,隨即便不再留戀地起身,理理身上衣擺,也不管身後何譽還在床邊上坐著,就頭一個衝出了船艙。

其實雲慎不過就住在隔壁,哪裡需要這麼急?大抵也是早就聽見了這邊的響動,還不等陳澍興奮地撲雲慎房門,那艙門便被房內的雲慎打開了,陳澍一個急停,堪堪停在雲慎身前咫尺,不過差那麼一點便要落入雲慎懷中。

動作之快,似乎都能聽見她不曾止住的風聲。

“怎麼又這麼冒失?”雲慎無奈道,不過這回陳澍沒氣鼓鼓地反駁他,竟然就這麼順著勁頭倒進了他懷中,他來不及問話,伸手穩穩接住了,默了片刻,問,“……你怎麼了?”

“我想起來了。”陳澍說著,又往雲慎的胸膛靠了靠,毛茸茸的頭發蹭著雲慎領口露出的皮膚,他躲不過,頓感好一陣癢,聽見陳澍緊緊貼著他,說話的聲音仿佛也在震著他的胸口。

“昨日我就覺得奇怪了——怎麼不曾聽見雲兄心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