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論劍台(五)(1 / 2)

李疇那臉色,當真是紅裡變白,白又轉黑,最後停留在很是難看的滿臉青色上。這堂堂碧陽穀大弟子,大約許久不曾這樣在公眾之中失態過了,剛說完這話,他連去用眼刀嚇那些圍觀人士的心思都沒了,一張臉從頭繃到尾,若不是這白日昭昭,恐怕當真能瞧見他氣得頭頂冒煙。

周遭原本起哄看比試的人,走的走,靜的靜,也仍有那麼幾個膽大的,真偷眼來瞧這碧陽穀大弟子的笑話。

雲慎更是不知抱著什麼心思,先是冷眼看著,這會見李疇果真動了氣,非但沒勸,反倒有些火上澆油,輕快開口,道:

“我原也不願收的,隻是——”

眼見是要把李疇氣得雙眼直瞪,牙關緊咬,脖子上青筋也炸開來,興許正是為他這神情所懾,這回,陳澍倒一反常態,竟本能地嗅到了些許火藥味,伸手去拽雲慎那衣袖。

這邊雲慎才說了半句,被她暗地一拽,竟也就這麼突兀地停了下來,抿了抿唇,同她一對視,便又挪開視線,也把被她抓著的衣袖抽了出來,隻是確實不再開口,由她接過了話題。

畢竟是陳澍,雖然接過了話頭,圓得卻是磕磕絆絆。

“是的,他原本是不願意收的,因為李大俠這玉實在寶貴,一看便知價值連城,落到我等草莽手裡,就好像那燙手山芋,思來想去,還是不夠穩妥,可不就隻能請雲兄幫忙保管一二……”她猶豫了一瞬,硬著頭皮道,“我知道李大俠必是信守承諾,不會食言的!”

李疇的麵色這才稍有緩和,但他仍是慍怒地盯了眼雲慎,又瞧瞧眼巴巴瞅著他的陳澍,氣笑了,恨聲來了句:“是啊,誰叫你是我的‘恩人’呢!”

聞言,雲慎也輕笑了一聲,不知在想什麼,就這麼溫言應道:“也是碧陽穀名門正派,才有李兄這等有恩必報,與人為善的仁義君子。”

再如此著重地提碧陽穀,那些偷偷在聽的人,畢竟是來觀賽的,多少聽說過這九小之首,就算是不認識李疇的鼎鼎大名,這回也能聽出他的身份非凡,於是四下更靜了,仿佛生怕雲、李二人不知道周遭人都在偷聽一樣。

原本擁擠的人群也在不經意間讓出了一個小圈來,午後那有些刺眼的日照甚至能一路落到李疇繁複的袍腳上,顯得色彩愈發鮮豔了。

“是啊。”他也衝著雲慎擠出一個扭曲的笑來,咬牙切齒,道,“有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誠然,誠然!既然這位仁兄都這麼說了,我來給你們帶路——這邊請吧。”

說罷,李疇氣得連雲慎的臉色也不看,便怒氣衝衝地扭頭,有路人正聽得專注,以至於他一回頭兩人便四目相對,李疇黑著臉喝了一聲“還不讓開!”,便抬腿往前走去,把那路人嚇得側身一躲,幾乎要自己把自己絆倒在地。

陳澍見狀,自覺完美應付了過去,長舒一口氣,拍拍胸脯,回頭對雲慎心大地笑了笑,道:“他果真願意帶路!咱們走吧!”

“……你真覺得他情願帶路?”雲慎整張臉都在陽光下,仿佛揉開了,笑得很溫和,隻道,“沒聽出來他方才在暗諷你我麼?”

“啊?”陳澍眨眨眼,問,“真的假的?哪句話?”

“假的。”雲慎一指前方的李疇,道,“不是要跟著他走麼?還不快些。”

——

抽簽處果真不在這十二個樓閣之外,卻也不在這十二樓閣之中,或者更嚴格來說,不在這十二擂台之上。隻見那李疇分開人海,一路往那一個時辰前那沈詰曾坐著觀賽的擂台口。

坐在門外案前的官差聽見有人來,頭也不抬地清了清嗓子,道:“方才未曾登記領號牌的,參賽資格已然作廢,不可再……誒,你闖什——”

那人終於抬頭,同李疇對視,不等李疇冷冷開口,那人便自己把最後半句未曾出口的話吞了回去。

但也許是一時反應不過來,那官差還呆愣在原處,直到李疇不耐煩地卸下腰間掛牌,厲聲道:“還不快開門?誤了事你當得起麼?”

“這就開,這就開。煩勞尊駕在此稍後。”那官差連連拱手,手忙腳亂地掏出一把鑰匙來,神情惶愧,不過看了一眼李疇身後的陳、雲二人,似是要問,又被李疇狠狠一瞪,他立刻便閉緊了嘴,什麼也沒說便帶著三人往那摟閣裡去。

進了樓閣,乍一看,這日字號擂台,與方才陳澍與花麵婆婆相鬥的玄字台,沒有什麼不同,敦實的木梯旋轉向上,隻在儘頭能瞧見一絲光,卻也映出了陰涼樓閣內飄散的灰塵,如雪如霧,隨著大門被重重關上,這些星星點點也好似被推開一樣,波紋一般散開,隱去,又彙回到光線之下。

這一散一顯,地上的一道劃痕一般的陰影便顯露了出來。

李疇站在最前,陳澍隻好從他身後小心翼翼地探頭,好奇地看著那個官差蹲下身來,用那把鑰匙不知往哪裡一插,再一推,這木頭鋪成的地板竟生生地斷開來,被推至下方,腳下數階的樓梯就這麼出現在他們麵前。

按理,再往下走應是地下了,可這“木門”一開,內裡確是燈火通明,石壁的牆,白磚的梯,在燈火映照下,紋理分明,雕工精細,瞧著比這樓閣上的擂台還要華貴幾分。

“沒見過世麵”的陳澍不禁小聲驚呼,便聽見身邊雲慎低笑了一聲,空曠的樓閣裡,這聲笑自然被陳澍聽得清清楚楚,她怒而轉頭,卻又被雲慎摸著腦袋扭了回去。

她鼓著腮幫子,終究還是不情不願地回了頭,什麼也沒說,隻是反應過來後,有些惱怒地躲過了雲慎的手,一時不察,硬生生撞上李疇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