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又開始了。

這種世界徒然變幻莫測的、眼前好像反複閃過虛影的感受。關尋坐在窗邊，門外沒有關誌國，但耳邊卻永遠有一聲接著一聲的歎息。

夏天了，樹葉更綠更密了。關尋目光半晌才聚焦，已經不知道現在看到的樹梢是不是曾經那棵樹的樹梢。

隻知道一樣討厭，他們都會發出一樣的令人骨頭散架的聲音。

李娟每天回家第一件事就是要看著關尋吃藥，其實吃了也好像並沒有好到哪裡去，他半夜爬起來吐的時候有時候都能看到自己把藥吐出來了。

關尋又開始抗拒吃藥，他叫李娟把錢省下，不要再給他花錢。他怕有一天會聽到家裡的牆壁說：“看看，家裡隻剩我了，都怪你。”

他如果把這個想法講給賀明成，應該再加一句：“知道這個成語嗎？”

賀明成說：“不。”

關尋會說：“文盲。”

有點好笑。

關尋怪異地笑了兩聲，李娟看著他，牙都快咬碎了。

*

關尋成績出來之後報誌願是關誌國全程參與的，關尋根本沒理會。他隻知道這個成績爸媽喜出望外，他甚至聽到關誌國跟人炫耀，我兒子考前生了大病，可還是考了全校第二。

關尋對這個第二已經沒有概念了，但他想，如果他說出他英語改錯那個顯而易見的錯誤沒有改出來這件事，關誌國會念叨一輩子，說他粗心大意，當年高考要是用點心，就是第一了。

他們高中放在全省來看就是湊湊合合還不錯，他這個第二放在全省排名也上了四位數。

報誌願結束的最後一天晚上，趕在十二點之前，關尋爬了起來。打開電腦輸入密碼，在一眾誌願中選了離家最遠的一個，放在了第一誌願。

如果不說，沒人會知道這件事的。

他在李娟惋惜地說“太遠了”的時候，回答：“都是命。”

聽張齊說賀明成最後判了五年多，是他去報道前張齊跑到他家來找他，告訴他的。

關尋漠然地點點頭，“挺好的，比預期少了兩三年。”

關尋從頭至尾沒有問過為什麼，他不問賀明成被抓的原因，不問賀明成家裡的情況，也不問賀明成犯錯前有沒有後悔。

張齊提議一起去探監，關尋頭都沒回地對他說：“不去，你最好也彆去。”

張齊一直站在門口，局促地問：“家裡就你一個人？”

關尋：“嗯。”

“那……那我也不進去了吧。”

關尋奇怪地看著他：“乾什麼，兩個男人，我又不會把你睡了。”

張齊：“……”

張齊：“我還以為全世界就成哥一個人不知道同性戀，原來大學霸也這麼孤陋寡聞。”

張齊：“真不去？”

關尋：“都彆去。”

一直到坐上大巴關尋才後知後覺，自己剛從做了多麼正確的決定，並且速度很快，用時很短。他沒有猶豫，不去看會不會讓賀明成以為他們都不在乎他；去看了會不會讓賀明成自尊心受挫。

這兩者沒有可比性，賀明成根本不在乎有沒有人在意他。

*

關尋大學四年機會沒有回過家，但他總能拿出喜人的成績，假期去實習，上學拿獎學金，順順利利保了研。每一件都值得關誌國拿出去炫耀，也不會聽到他再念叨。

關誌國曾經給關尋講，你現在不愛聽爸爸念叨，等你以後見不到我了，你會想念的。

關尋用四年證明關誌國這句話的錯誤，他根本不會想，他甚至因為過於留戀自由且無人指責的空氣而不願意接近家一步。

他也學會了騎摩托車，會帶女孩子去兜風，隻是在女孩子問他“你對我不好奇嗎”的時候，他有模有樣地回一句：“關我屁事。”

很快就會被踹了。

關尋沒正式談過戀愛，但他經常帶女孩子去兜風。這也很奇怪，甚至有了海王傳言。他不愛回微信，打電話能少說一個字就少說的風格，證明他在釣魚。

關尋第一次聽說這個理論的時候相當驚訝，他差點就要反問：“難不成當年賀明成也在吊我？”

他當然不會問出口，沒有人認識賀明成。

他也知道答案，事情本質是一樣的，可過去的時間太久了。

他似乎和賀明成一起死在了2018年，可2018年已經恍如隔世。

*

賀明成出獄之後，回到了從前那個地方。雖然房子很破，但那的的確確是寫在他爺爺名下的房子。爺爺還在老家，老家夥活得挺滋味，大概不知道孫子進去了五年。

張齊還是去看他了，帶著關尋走前扔給他的一包煙，還告訴賀明成：“關尋說，讓我實在要來就帶過來饞饞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