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尋家已經沒有人了,那個房子自從他家搬走之後就空了下來,至今沒有再租出去。
這些年來,這個城市流失的人口與日俱增。
賀明成托以前的朋友找到了一份工作,修摩托車。他對摩托車很了解,上手很快,平時不修車的時候就去網吧,坐在誰旁邊就玩跟人家一樣的遊戲。
第一屁股做下去的時候,賀明成半天都沒看懂旁邊玩的是什麼。
五年了,遊戲市場的變化也飛速。賀明成花了一兩個月才摸清楚這些遊戲,不過他依然很有天賦,上手很快。沒過多久就又可以用這個手段去掙錢了。
聽說他爸早判了死刑,賀明成想想,覺得五年換那人一個死刑,他也沒那麼虧。起碼他後半輩子徹底自由,沒有人能再束縛的了他。
他攢夠了錢,在本地開了個小飯店。業餘愛好是跟黃毛小孩們交流摩托車,他說想開個摩托車俱樂部,但在這裡顯然不太可能。
他有時候都快要想不起關尋,幾個月的淵源罷了,聽起來似乎也沒有那麼深。
可當張齊說起他剛進去那幾個月,每次都會提到關尋。他說關尋不怎麼理人,看上去是個冷酷的殺手。
賀明成想,你知道那個冷酷的殺手眼裡樹木也許會動嗎?
他說關尋考得特彆好,這片當時都拉橫幅了。
賀明成想,學霸的腦子就是聰明。
他說關尋一次也沒跟他提起賀明成,每次他主動說起的時候,關尋好像也不會有很大的反應。
賀明成想,挺好,就應該這樣。
可張齊說:“什麼挺好?你們都愛說挺好。當時我說你判了五年多,他說挺好。哪兒好了啊!”
賀明成笑了起來,這算盤珠子現在應該也用不著他撥了,隻是可笑當年天台上說的誓言應該是作廢了。
“他好像一次都沒回來過,反正我一次都沒見過了。”張齊又說。
賀明成點點頭,確實是關尋做的出來的事情。估計連同這片土地,以及這裡的一切都讓他曾經感到無比的窒息,以至於逃離之後沒有任何的留戀。
他早就發現,其實關尋骨子裡是個頂冷漠的人。他講他和父母之間,永遠用一種虧欠與否的角度去看。這樣的人逃了之後是不會輕易因為“感情”兩個字回到父母身邊的。
也不會輕易回到這裡。
*
關尋的生活費一直不多,以至於到後來打不打錢的,他壓根不在乎了。靠兼職之類的賺的錢已經足夠養活他自己了。
隻是彆的男生看來關尋的日子過得略奢侈,畢竟他一包煙要八十,煙癮還特彆大。
大學的時候他跟同宿舍的另一個男生經常待在陽台抽煙,那人問他煙癮這麼大,抽了幾年了。關尋仔細想,要不是賀明成把煙嘴硬往他嘴裡塞,也許他到現在還不會。
是的,如果沒有那個契機,如果沒有賀明成,關尋永遠都是那個壓抑的、乖巧的,高考會從清華落榜去藍翔的……學霸。
關尋大學四年跟所有人的交情都不深,尤其是有一年體測之後,宿舍裡互相聽心跳,有人湊過來聽關尋的心跳時,被他打了一拳。
事後關尋給那個男生賠了很多錢,但就是不肯道歉。
他現在也不是美德集合體了,他就是個沒禮貌的傻逼。
讀研他換了個城市,理由是待夠了。
工作又換了個城市,理由同上。
工作第一年,憑借優秀的名校畢業生簡曆,以及無欲無求好像快要剃度出家的(令老板無比滿意)的精神,關尋工資並不低。
他下班隨便拐進某個巷子,推開一家超市的店,指著櫃台說:“我要這個。”
每每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耳邊都會傳來一聲:“——我要這個。”
是賀明成的聲音。
頻繁到關尋已經默認了這個幻覺的存在,直到這天老板把目光看向了他旁邊的人,問了句:“你倆要一樣的?”
關尋才意識到,這次的聲音好像是真的。
他看到櫃台上那個手指,越看越覺得熟悉,熟悉到有點不敢抬頭看。
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說:“對。”
關尋一直到付完錢拿煙出門都沒有轉過頭去看一眼,一瞬間又像是突然發起呆,回過神的時候才知道自己剛從發呆了,已經走到了巷子儘頭。
他低頭看,那人把手放在他胸口。
“還在跳,是不是也挺好。”
關尋趕緊抬頭去找他的臉,賀明成又黑了,又長高了,那雙眼睛還是黑得嚇人。
關尋眼前的一切又開始模糊,緊接著豆大的眼淚像斷了線一般往外湧。
賀明成的手捂住他的眼睛,扶著他的胳膊,帶他調轉方向。
“走了,算盤珠子,帶我回家。”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