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他已經簽約唱片公司,在北城辦第一場Livehouse,顏煙全程沒有出現,隻有一條“我要加班”的消息。
演出結束,工作人員聚餐。
午夜時分,段司宇趕回住處,顏煙坐在沙發上,腳邊一個碩大的行李箱。
房間裡沒開燈,月亮是唯一的光源。
顏煙的側臉隱在暗光中,麵無表情,前所未有地冷漠。
聽見開門的動靜,顏煙轉過頭,雙眼平靜到可怕,看他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
生活習慣,小的矛盾,他們平時吵歸吵,卻都沒有當過真,隔天也就忘了,不會記仇。
但顏煙這種冰冷的眼神,段司宇從沒見過。
他儘量心平氣和,先攥住行李,“你要加班,沒法來看演出,我能理解,但這是什麼意思?”
“我跳槽了,新的工作在滬城。”顏煙說。
“原先的工作辭了?”
“嗯。”
“什麼時候?”
“前天。”
“為什麼不提前跟我說?這是件小事?”
“......”
“所以你說今天要加班,其實是在騙我?”
“......”
回應他的隻有沉默。
火氣一下竄上來,段司宇冷著聲音問:“你到底想乾什麼?顏煙,說話。”
良久,顏煙終於出聲,“......我想分手。”
分手。
一個他想都沒想過的詞,從顏煙嘴裡說出來,毫無起伏,冷若冰霜。
段司宇差點失語,無法理解,“為什麼?”
“......”沉默。
“顏煙,你對我到底有什麼不滿?”
“......”還是沉默。
段司宇再遏製不住火氣,將顏煙從沙發上拽起,拉到眼前,隻隔幾厘,“說話!”
“我沒有不滿。”
顏煙似乎顫了一下,而後盯著他的眼睛,很平淡地說:“我隻是發現我不喜歡你了。”
“段司宇,我不愛你了。”
如果顏煙能說出具體的不滿,比如討厭他作息紊亂,討厭他總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寫歌,討厭他索求時毫無節製。
這些他都可以接受,能改則改,改不掉的再想辦法,繼續磨合。
可顏煙說的是不喜歡他了。
顏煙親口說的。
不愛他了。
這天以前,段司宇嗤笑文藝作品愛誇大,像“他的話像一拳重擊,打得我痛不可忍,分不清東西”這種文字,他嫌矯情。
不過一句話而已,能痛到哪裡去?
可現在,他竟覺得程度太淺。
“痛不可忍”哪夠用來形容?
他感覺骨頭都要碎了,那些碎骨瘋狂往外迸,紮破他的皮,每個毛孔都鮮血淋漓。
從前,段玉山罵他目光短淺,不務正業,一輩子成不了器,段司宇嗤之以鼻,全當放屁,因為在他眼中,不看好他的人都是傻逼,蠢鈍迂腐。
可顏煙,僅用一句“我不愛你了”,就足以讓他感到莫大的羞辱,失控,惱羞成怒。
顏煙可以討厭他的任何缺點,但不能不愛他。
當時當下,段司宇隻有一個想法,那就是堵住顏煙的嘴,因為他沒法承受下一句重擊。
就這樣,他們彼此撕咬,從沙發到臥室,月光味道的吻不複存在,變成血月那般凶戾。
氣口之間,他發瘋似的控訴,指責顏煙憑什麼自作主張,沒有任何征兆,將他從自己生命裡剔除。
顏煙隻是重複,膩了,厭倦了,不愛他了。
重擊接踵而來。
他再度堵住那張嘴,單方麵駁回,卻不起作用,仿佛在演一場獨角戲。
直到淩晨,他們都精疲力竭,誰也無法說服對方,讓對方屈服。
最終,是段司宇先沉默認輸。
不是因為被說服,更不同意要分手,而是真的沒辦法再承受重擊,再多聽見一句“我不愛你了”。
顏煙在幾點離開,段司宇不清楚,隻記得顏煙不要行李,走時連頭都不回,急於擺脫他,還對他的成全說“謝謝”。
隨晏問他死纏爛打至於麼?
至於。
他就要死纏爛打。
反正他早就脫敏,“我不愛你了”這種話,現在對他來說不在話下。反正顏煙沒了他,並沒有過得更好,反而憔悴又可憐。
如果顏煙無懈可擊,他不會自取其辱。
但現在顏煙顯然過得一塌糊塗,隻要有一絲脆弱的縫隙,他就要趁虛而入。
轉過幾個街角,段司宇理了理衣領,走進拿快遞的驛站。
“你大清早出門,隻是為了拿快遞?我以為你出來吃早飯。”隨晏無法理解。
段司宇不答話,隻打開信息,緩慢地翻看快遞的消息。
隨晏等得百無聊賴,不明白段司宇在磨蹭什麼,直到猛然看見一個熟悉的人影。
顏煙不是一個人,身後有個細皮嫩肉的男生,正拉著一台手推車緊跟。
“顏煙?!”隨晏裝作驚喜,順便一巴掌拍在段司宇肩上,示意他轉身。
顏煙側頭,冷不丁對上段司宇的眼睛,立刻收回視線,“您好。”
“你還記得我嗎?我是隨晏。”
“我記得。”
“我們那時在酒館見過。”
“嗯。”
“你也住在這裡?”
“不好意思,我要走了。”
幾句話間,辛南雨已將行李的包裹全部取走,堆在小車上,奈何力氣不夠,推不動。
段司宇一言不發,走近,抬手準備幫忙。
顏煙卻先一步,從他手裡搶過拉杆,自己往驛站外推。
“你......”
段司宇一怔,話剛開一個頭。
顏煙迅速從口袋裡翻出新買的耳機,戴在耳上,隔絕聲響,就這麼推著車走了,頭也不回。
無懈可擊。
甚至連一個眼神都吝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