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場是一個單純的絞肉機器，當斯托裡中將還是位普通準尉時就認清了這個事實。

他大概永遠也不會忘記那截血淋淋的斷肢從不知道哪裡突然飛過來，重重砸在他背上的觸感。他被這股力道帶著滾到了地上，在爆炸的轟鳴聲中被掩埋，又被隨後趕到的支援海軍們從同伴們的屍體裡扒了出來。清醒以後的他用手拍打著發麻的臉頰和身體，滿手滿眼都是血豆腐的腥臭與黏膩。

在這個強者能夠輕易破壞規則的亂世裡，活下來是需要天賦的。

新兵們什麼都不知道，他們天真地認為隻要自己再努力變強一點，再多一些經驗與知識，就能幫助自己以及同伴們活下來。他們會熱衷於向老兵們打探某些技巧，例如戰鬥前6小時儘量彆吃東西，因為一片麵包就會讓腸胃血管充血，腹部受傷時便會更加危險。

而老兵們知道，即使該做的事都做全了，人依舊會不停地死去。死得最多的就是這群新兵。如果一個隊伍由二十位老兵和八十位新兵組成，在經曆一場戰鬥後，最後剩下的也許是十幾個老兵，以及十幾個新兵。

戰鬥就是消耗，無情的消耗，不值錢的普通士兵們全消耗在了這個強者遊戲的絞肉機器裡，誰擁有足夠的意誌與運氣做出一次有效攻擊，才能夠勝利並獲得活下去的機會。

所以當斯托裡中將得知未來的大方向竟是縱容新世界的海賊紮堆發育時，他氣憤地直接從G1支部一路衝進了馬林梵多的元帥辦公室。

“五十年，我們花了足足五十年時間去不留餘力地打擊海賊，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讓這群破壞秩序、燒殺搶掠的無恥之徒從大海上徹底消失。”他失禮地直接一把扯住空的衣領，“是什麼蠢病讓你的大腦突然認為海賊是能夠聽你的話和平共處的存在了？”

“自從你當上G1支部的支部長後，就再也沒回過一次本部了。這麼些年不見，我們現在應該做的是心平氣和地出去喝一杯，而不是一上來就吵架。”空元帥冷靜地拍掉了胸前用力到迸起青筋的的雙手。

“你知道我為什麼不想回來。我不敢去麵對我手下犧牲將士們的家屬，不敢看他們用痛苦的眼神質問我，為什麼隻有我一個人回來了。”斯托裡中將深沉地看著與自己從同一個時代走出來的海軍元帥，“而你現在做出的決定，就是在踐踏他們的犧牲，侮辱他們的付出。”

“你已經老到忘記我們剛當上海兵時，海上肆意泛濫的海賊們有多麼可怕了嗎？多少人花了一輩子去奮鬥的理念，現在終於得以看到一點希望，你作為元帥，這時候竟要跳出來當軟腳蝦了？”

“我當然不會忘記幾十年前那個海賊狂歡的時代，也不會忘記是無數海軍的犧牲才換來了現在短暫的相對和平。但正是因為作為元帥，我才不得不做出這樣的決定。”空靠近怒火中燒的同僚，壓低了聲音，“因為世界政府不會允許海賊從世界上徹底消失。”

“加盟國這樣龐大而零散的存在，之所以會選擇依托於世界政府，是因為他們擁有著共同的外敵，這群不法分子。海賊的存在會激發國民的恐慌，阻礙海上繁複貿易鏈的有序進行，所以他們才會願意向世界政府進貢，以此來維護他們的安穩生活。”他皺著眉頭，神情頗為無奈，“我也是過了好久才想明白，雖然口口聲聲說要貫徹正義，但到底我們隻不過是一群被豢養著的兵器罷了。”

“我想不明白。”斯托裡中將乾巴巴地說道，“我們是為了世界的和平。”

“想不明白也許更好。你說得沒有錯，我的確老了，已經沒有什麼魄力能夠放下豪言保護住整個海軍了。”空背過了身體，“抱歉，是我這個海軍元帥的失職。”

斯托裡中將注銷了自己幾乎沒怎麼使用過的位於馬林梵多的住宅，帶著為數不多的舊物向著港口方向走去。路過海軍學院的時候，他帶著欣慰又有些難過的神情駐足觀看了一會兒這群朝氣蓬勃的後輩們努力訓練的場景。

新兵們在正式實戰前總是會擔心自己麵對惡徒時會不會害怕退縮，或者下不去手，但這其實根本不是問題。與惡徒的搏鬥是一個充滿血腥的過程，他們是敵人，所以必須要讓他們流血，否則他們就會讓你流血。當炮彈在身邊炸裂時，當你想要擦掉臉上的臟東西，卻發現那並不是泥土，而是戰友的內臟和鮮血時，當你抱著戰友殘缺的肢體，而那邊是敵人在歡呼勝利時，你會知道從來就不存在第二種選擇。

G1支部的海兵們從來就不曾擁有過放過海賊這個選擇。他的將士們是不怕死的，說要進攻就會玩了命地衝鋒。對他們而言，死亡是最平常不過的事。

沒有人生來就能夠強大並且意誌堅定，是他們在凶險環境下的持續掙紮拚搏才塑造了他們的強大和意誌堅定。

他想，無論未來的格局是什麼樣的，至少，在他的身軀徹底倒下之前，他會全力保障他的將士們能夠好好活著。

帕米納斯少將的到來似乎帶來了新的變化。不知道是不是基於雄性生物天生的那點可憐的虛榮與要強，一場戰鬥過後，隻要帕米納斯少將在海兵堆裡轉上一圈，那群悲憤高昂的士兵們就會仿佛情緒被抽離般瞬間平和下來。這是件意想不到的好事。

斯托裡中將並不知道為什麼空元帥會一遍遍提醒他要嚴格防範這個看起來靚麗無害、站在一群人高馬大的海兵中甚至顯得有些柔弱的新晉少將。在他看來，帕米納斯少將實力夠強，而且是位和他一樣關心每一位海兵，希望儘一切可能減少他們傷亡的優秀將領。

在發現自己大概命不久矣時，他果斷向元帥推薦了這位繼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