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曹二問,“北狄人找你做什麼?……(1 / 2)

阿樂趕一輛空牛車,帶著明舒出了城。一路往北走,沿官道到清水河旁轉小道,再沿小道順河水往上,行到祁山腳下,便見一個小村落。進了小村,還有幾個村民在路上走,見到阿樂,一一招呼。“阿樂回來了?”

“牛叔,胡伯,趕中午呢,還不回屋吃飯?”

“就回去了。就回去了。”

“喲嗬,這姑娘什麼人啊?”

“曹大哥的表侄女兒。他讓帶來村裡頭跟大家熟絡熟絡。”

寒暄了兩聲,阿樂道了彆,又趕車直往村尾去。靠著山腳下一間小院子,泥瓦房屋子圍著天井一並七八間。阿樂將車停在門前馬廄,便見山門前曹二負手立在哪裡,像是等久了。明舒跳下牛車,歡喜跑了過去,喊了一聲“表叔。”

曹二問,“北狄人找你做什麼?”

“那幾個就是舅母讓來捉我的人,我也不知為什麼他們是北狄人。”明舒方在牛車上,便打好了腹稿,將這件事情完完全全撇了乾淨。她不清楚,不知道,隻是任人宰割,現下更是彷徨不知所措。

曹二背在身後的手掌微微顫了顫。他在金山城待了多年,是以知道,北狄多有兵士在南魏邊境收買女子,南魏女子多清秀纖細,不似北狄女子粗獷奔放。這些被收買的女子有兩個去處,運氣好的,隨退役的軍衛歸家聯姻;運氣不好的,便在軍營為妓,任人淩辱。

曹二擰眉,看著那雙快要盈出淚來的眼睛,抹開自己右手臂上的那隻小手。姑娘手上冰涼,驚嚇不少。看來對她舅母的齷齪打算尚且一無所知。

“算了。本想過些日子再帶你來這邊看看。今日既然來了,你便在這裡住幾日,也好避一避城裡的風頭。”

明舒點點頭,手將被曹二扶開,又連連牽上他的手腕。“表叔…”一雙眼裡擔驚受怕,快要哭了。

曹二無法,乾脆轉背領她往院子裡去。“商行的人都在。你手上鬆一鬆。不然又叫他們誤會。”

明舒這才鬆手。

阿樂停好牛車,三步並作兩步追了上來,歡喜喊了聲,“曹大哥。”

曹二應聲,“好在你機靈。依依得好好多謝你。”說著,看了一眼明舒。

沒等明舒道謝,阿樂大大咧咧笑道,“不必客氣。”

明舒也笑,“阿樂姐姐真能乾,表叔都誇你。”

“誇什麼呀?嘿嘿。”阿樂抬手理理鬢發,臉紅了。明舒看在眼裡,又打量一番曹二,那冷兵器一般的臉色,根本沒在意。

對麵纖瘦書生迎了過來,“曹大哥來了。大家夥兒正開飯。”

曹二回眸看看明舒,“這是徐瑾,徐先生。專做我們賬目與參謀的。讀書人。”

明舒欠身,“徐先生好。我叫依依,是曹大哥的表侄女。”

“客氣了,客氣了。”徐瑾清秀長相,眉眼精明,舉手抬足文質彬彬,便領著幾人往堂屋裡去,“我們的飯菜也都好了,進來開飯吧。”

醬牛肉、酸菜五花肉、清炒藕絲,燉蘿卜,涼拌豬耳。明舒也不知多久沒吃過這麼好吃的家常菜了。一桌將好十人,她都不認識,隻認識曹二一個。便貼著曹二身旁坐著。曹二另一旁坐著徐瑾,阿樂挨著徐瑾坐。其餘的人,徐瑾一一介紹過去。

崔信、張福、李飛、賀尋,都是身材高大能乾粗活兒的漢子。又跟大家夥說,“依依是曹大哥的侄女兒。”

幾人臉上笑嗬嗬的,跟曹二說道幾聲讚許的話。表示歡迎。

明舒餓得很,沒什麼功夫認識人。從北狄逃出來這一路,她清瘦了不少,這頓好飯好菜正好好養養膘。阿樂起身扯燒雞腿,送到曹二碗裡,“專門從東市黃老頭那裡買的,曹大哥最喜歡。”

曹二轉手扔到明舒碗裡,悶悶幾個字:“吃肉養傷口。”

阿樂臉色一怔,頓時有幾分不高興。明舒沒抬眼,卻也知道得清楚。徐瑾反應快,扯了另一隻雞腿放到阿樂碗裡。“你買的,有功。雞腿你吃。”

阿樂這才落座回來,自顧埋頭扒米飯。

飯後,曹二叫明舒去泡個澡。

北方男女都不興洗澡,雨水巷裡兩間屋子澡盆都沒有。明舒是南方人,兒時在皇宮養尊處優,日日都要洗澡。發配北狄之後,便入鄉隨俗,可也比一般北狄人洗得勤快。是以在雨水巷裡的時候,跟曹二提過一回。

廚房後頭整好是澡堂,前頭鍋爐燒水,有水管接進來。打水方便,也安置了浴桶。水燒得滾,接好一浴桶的水,便全是熱氣。

明舒將頭發都挽了起來,被熱氣蒸得臉色紅透。連日來被人追趕的緊張終於一消而散。不得不說,曹二選的地方不錯。這村莊四麵環山,空氣清新,涼爽怡然。

明舒身上還有傷,不好泡太久,隻清洗乾淨,鬆散鬆散筋絡,便自己起來擦身穿衣。

阿樂在外敲了敲門,送了一身乾淨的中衣進屋。隻見水霧之中,少女身形纖細,肌膚白皙泛著被水汽蒸過的粉色。阿樂自幼被父親做男孩子養,沒怎麼做過女孩子打扮。眼見這樣嬌嫩的少女,不免有些自慚形穢。

“我來給你送內裡的中衣的,依依。”阿樂將手裡的東西擱在案台上,又從腰間掏出一個瓷瓶子送了過去,“曹大哥囑咐的,讓你記得用藥。”

明舒用毛巾捂著身前,雖都是女子,她自幼尊貴,仍會不大習慣。伸手接來阿樂遞過來那隻瓷瓶,道了聲多謝。卻見阿樂怔怔立在原地,好似沒有出去的打算。

明舒提醒了聲,“我會用藥的。多謝阿樂姐姐。”

阿樂這才晃過神來,“誒。那,那我先出去了。”

明舒見阿樂出去,房門重新被合好,才敢鬆開毛巾。穿上中衣之前,她伸手去摸了摸背後肩頭的那個舊印記。

入北狄那日,已是接近黃昏。北狄皇帝讓人來迎接她,並在皇宮設下宴席款待。北狄文武百官都參宴,待她送上南魏文書與禮物,北狄皇帝卻下令,在眾目睽睽之下,撥去她外衫衣物,在她肩頭上,烙下了一枚北狄的狼紋。

他說,“公主自今日起便是我們北狄子民了,北狄甚是歡迎公主。”

疼…明舒咬著牙,隻有深入骨髓的疼痛,卻沒有感覺到任何他口中的善意。她看向上首北狄皇帝,一身毛裘大氅,大腹便便,持著酒杯,與百官敬酒,風光無限。前一年,南魏戰敗,不得不用皇家子女為質求和。而南魏明月公主,便是北狄皇帝今日為百官準備的祝酒詞。

她那時隻有十一歲,那枚烙印如今也早就結痂,成了一道深深的疤痕。狼紋圖騰,陰眸深邃,獠牙尖銳。或許,自那日起,她身上也有了些許狼的血脈。

“我親眼看到的。”阿樂對曹二津津道來。

“會不會是看錯了?”曹二喝了一口茶水,不大在意。

“怎麼會看錯?北狄人那年搶我們貨物,殺了我們好幾個兄弟,那個狼紋烙印,我記得清清楚楚的。”

“……”曹二一時不置可否。

五年前他將開始張羅買賣,將布匹木柴賣去西北。那日,他帶押貨的馬隊將出了城門不久,便被人伏擊。北狄人劫持了押運絲綢的弟兄,要他們交出剩下的貨物。雙方衝突,死了好幾個弟兄。待事情平息,他們便在那些北狄人的屍體上,看到那些狼紋。那是北狄軍中衛兵才有的印記。一打聽,聽聞北狄多有逃兵,為橫撈一筆,鋌而走險,專打路過軍營的馬隊主意。

曹二思忖片刻,“若是真的。她為何還被北狄人追殺?”

阿樂搖搖頭。“很奇怪,她看起來更像是南魏人。”阿樂想起在澡堂看到的那副身子,北狄女子以健康高挑為美,骨骼更不似那般纖細文弱。

曹二歎息道,“或是被買賣的時候,被北狄人烙下過狼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