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這是被誰打了?(1 / 2)

楚絨剛打開門就被滿屋的煙味嗆地硬生生止住腳步。

裡麵煙霧繚繞,似仙境,又如萬丈深淵。究竟是什麼,卻得看踏不踏地錯。

她一眼望到坐在正中間的陳尋,鬆鬆垮垮地坐著,沒個正形。胳膊撐在椅子後背,嘴裡叼了根香煙。剛過冬至,卻還穿著短袖,胳膊上一片青色紋身,繞著,顯映著空中的白。

楚絨納悶,這麼不尊重季節,沒見感冒,也是罕見。

有人先是看見了楚絨,扯著嗓子連忙招呼她坐下,“來來來,絨,好久不見了。平時碰見你,沒有尋哥在都不好意思跟你打招呼。剛說你要來,這不才去買的毛肚,就等著你呢!”

說話的人叫許衝,上學時期就跟著陳尋。本來與楚絨並不待見,也是不打不相識,罵著罵著就勾連在一起了。

但在楚絨的耳裡,話卻變了味。她斜著許衝,臉拉下來,無視了他話裡的揶揄打趣,直愣愣地盯向旁邊的陳尋。

許久不見,這才看清,變成了野人。胡子拉碴的,還帶著點傷,頭發都不剪。上次還是短寸,這都長到遮過耳朵,狹長眼睛被藏在額前頭發之下。

楚絨問陳尋:“這是被誰打了?”

陳尋沒來得及回,倒是許衝先接了話茬,“對呀!被誰打了?我們怎麼問都不說。絨,你趕緊說說尋哥,我們幾個兄弟絕對不給丟人!”

楚絨涼涼睨許衝,這人真夠聒噪。還絨不絨的,有那麼熟嗎?叫得怎麼那麼刻意?

叫許衝這樣一說,楚絨反倒不再問。

有人附和,跟著問被誰打的。畢竟陳尋是老大,哪有老大挨打小弟們還坐之不理的道理。

牛肚被七上八下,她直接蘸了新的乾碟。滿滿的香菜沫,少許的芝麻辣油,配上孜然粉,正正好。

鍋裡的熱氣彌漫不過手指尖的煙,楚絨抽出一根,將其點燃。

陳尋生得一雙狹長狐狸眼,與楚絨不同,眼裡是是看透世俗的厭倦。早年遭遇過太多的人,再大的浪花也是小水波,除了脾氣暴躁。

就算這樣,也不足以被打成這樣卻不了了之,楚絨不信他能這般善良。

說了幾句話,她覺得陳尋有些不一樣了。

漆黑的眸裡多了一絲光亮,竟然想著把破小店鋪裝修一番。太稀奇了!

這店鋪是陳尋爺爺留下的,賣些五金裝配。很有年代了,連地還是坑窪的水泥。由於地勢低,每到下雨的時候,都不免灌些進來。

陳尋沒有家,這家店就是他的家,一張簾子隔開來的小床。

下雨之際,就是他罵娘的時候。楚絨讓他少罵些,積點口德。

陳尋卻一臉不在乎:“老子生下來就沒娘,怎麼就不能罵了”?

是的。陳尋生下來的那天,他媽就跟人跑了。他爸為了追他媽,一個失手殺了那男人。或許是不夠泄憤,連帶著他媽也殺了。逃了半年,被逮捕回來,判處死刑。

陳尋的爺爺是個退伍老兵,卻沒有得到應得的待遇。一條腿生了殘疾,一分錢沒落著,還有人說他是逃兵。生前,他一不許彆人說陳尋是個野孩子,二不能聽得逃兵二字。每到這時候,破口大罵都是輕的。

楚絨想脾氣應該是遺傳的。

她挺懷念能吃到陳尋爺爺做的飯那時候,也懷念一邊罵他們兩個,一邊把難得的喜糖分給他們。喜事不分人高低,縱然平時相處多是不快,喜糖仍會給一包。這一包,不到十塊,楚絨吃得最多。兩塊酒心巧克力,都是她的。

陳尋看楚絨吃一塊,就給她夾一塊。

她手裡的煙快燃儘,被夾在兩指間,嫻熟地像個老煙槍。

陳尋勾唇笑了下,“吃完就趕緊滾回學校。”

楚絨嚼完嘴裡的東西,咽下去後說:“幫我一個忙。”

陳尋挑眉,覺得稀奇。楚絨極少開口求人,想當初就算吃一頓飯,也是還一頓錢。

楚絨把煙頭摁滅在空易拉罐上,撚了兩下丟進去。

“最近學校有人找我麻煩,前因後果就不說了。不過我倒是想起來,他以前來過你店裡,解決一下,跟蒼蠅一樣,看得煩。”

陳尋越聽越笑,“追你的?”

楚絨氣得又抖出一根煙,“要打我。”

陳尋收了笑,垂思,“確實要解決。”

另外一邊的許衝看楚絨和陳尋在說悄悄話,立馬湊過頭來打量二人,“在密謀什麼?”

陳尋回:“有人要打她,你去給她收拾爛攤子。”

楚絨抽煙的動作頓住。

許衝來了勁,“誰啊?還有人要打你?你做了什麼壞事?劈腿了?”

狗嘴吐不出象牙。

楚絨瞪了陳尋一眼,繼續抽煙,抬眼看向這一桌人。

在場所有人,隻有楚絨穿著校服,有些格格不入。頭發黃的黃,紅的紅,一看都是一群街頭的精神小夥。

陳尋不在的時候,她不會跟這群人有接觸。

玩不來。

但也不討厭。

十幾歲輟學,把青春當做揮霍的資本。走在路上,碰見的大爺大媽都避之不及。盯著,嫌棄著,也罵著。又是誰家的孩子,有娘生,沒娘養。

有道理。不是爹媽去世的,就是留守兒童,確實沒人教。誰不想因為成績不好,能被送出國讀書。可人那麼多,有人往上爬,就要有人被刷下來。襯得高更高,低更低。

自甘墮落還是誤入歧途,誰也說不清。也用不著說明白,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過法。如出一轍的無趣,又怎麼能分出高低貴賤。

如果不是段曉梅,或許她楚絨也會成為其中一員。一眼看到頭的未來,不必懷著讀書就有出人頭地的可能的期盼。

抽完手頭的煙,楚絨打算走人。

陳尋出來送她。

小破電驢開過來,楚絨沒忍住一腳踹上去,“能不能換四個輪子,怪冷的。”

陳尋把頭盔扔過去,趁楚絨戴的間隙,開過去,也踹去不輕不重的一腳,“等你以後發達了給我買。”

楚絨戴好,直接跳上後座,整個車被顛得差點晃倒。幸虧陳尋力氣大,不然直接滑下坡。

陳尋被激得後背出汗,真他媽不怕死啊!

楚絨卻有些得意,晃著懸空的雙腳,“陳尋,你是不是戀愛了?”

二十一歲,早該談場轟轟烈烈的戀愛。

她了解陳尋,將就慣了的人,怎麼會一下子講究起來,還說要裝修店鋪。

人多的時候不好問,問了他也不會說。隻剩兩人,楚絨想要問清楚,也是怕陳尋鑽牛角尖。

陳尋這種人,總覺得全世界辜負了他。喜歡一個人不容易,掏心掏肺更是。

陳尋從車鏡子裡看楚絨,滿臉的八卦,這種時候倒有些生氣,像個小姑娘。

車開得很慢,楚絨縮在後麵,風都被陳尋擋了去。褲腿在空中亂舞,她把襪子往上扯。

“我這種人,哪會有人願意跟我。”

這是陳尋對她的回答。

楚絨盤思著這句話,胃裡似翻江倒海。

她不知該如何寬慰陳尋,因他們倆是同一種人,不相信有人會愛自己。既然是愛,那就會有前提。父母愛孩子,是盼著贍養。丈夫愛妻子,是要繁衍。愛會產生,也會冷卻,一滴不剩。

他們都太脆弱了,經不起傷害。

楚絨靠在陳尋的背上,他的棉服上衣領上有一圈毛,摸起來卻紮手。

“陳尋,你要勇敢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