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星淡月,斷雲微度。
柳夕顏推開客棧的窗戶,遙望中天,本想緩解一下煎熬焦躁的心情,誰成想被夾雜著碎雪的冷風吹了一臉,凍得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冷雖冷,她的手心依然止不住地冒汗,心狂跳個不停,她兩輩子都沒被架到過這樣緊張的境地。
門被敲響,她的心臟哐啷一聲懸掛起來。
“客人,您的三師兄問您是否要下去與他一道飲酒賞雪?”是客棧小二的聲音。
她開門,大概是因為一整天精神緊繃著,神色不太自然,聲音有些僵硬,“不用。”
小二點點頭。
她的心臟剛剛想鬆下來幾分,聽了小二後一句話,懸掛的心終於吊死了。
“隔壁小公子說,他已經在準備了,問您今晚什麼時候去。”
小公子……就是未來會親手捏死花月劍尊柳夕顏的滅世魔頭,江初月。
對剛穿到柳夕顏身上的她來說,這他爹的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鴻門宴!
去,還是不去……這不是一個問題。
因為今晚這個鴻門宴,是原主親自攢的上.床合.修局,占了原主身體的她,必須要去。
不去的話,平白惹人懷疑。
“等會兒吧。”她道。
“這是您托黃記繡房定做的衣裳,剛剛那裡的掌櫃送過來,說已經做好了。”小二將手裡的案板抬高些,“您看看,我等下就將它送到隔壁嗎?”
柳夕顏定睛一看,冷白麵色刹那變得通紅無比。
這哪裡是普通的衣物,像是情侶衫,與她身上紅衫分外相配。
更像是新郎喜服,紅通通,板正正,若是真往隔壁送了,江初月不得誤會到怎樣的一種離譜地步!
柳夕顏顧不得譴責原主這在生死簿上狂跳的舉動,也顧不得思考江初月是否還有衣服可穿,眼疾手快,一把奪過小二手中的衣服,將其牢牢抱在懷中,擠出一絲笑,“還是我親自來吧。”
“喜服”放在桌上實在礙眼,她將其丟進芥子裡,眼不見為淨。
送是不可能送的,她又不是荒唐的原主。
思考了一會兒,她後知後覺琢磨出一點兒味來。
原主想要收江初月為徒,所行非師徒之事,所以為他定製了一身這樣的“新郎喜服”。
而江初月呢,讓小二來喊她,說準備好了,也是為了共赴巫.山……
這兩人還真是雙向奔赴。
若她沒穿過來,一場酣暢淋漓的師徒虐殺肯定就此展開。
柳夕顏可沒興趣摻和進這糟心事兒裡。
為了逃離日後被虐殺的結局,她得和江初月說清楚,她要與他斷絕師徒關係。
說起來,她穿的這具軀體可是柳夕顏,修為高深,劍術無雙,背靠修仙界中人人都不敢惹的孤光山,百年前,曾以一劍平定西北魔地的魔潮,為眾人敬仰,被尊稱花月劍尊;
而此時的江初月才剛剛喪父喪母,仇家無數,不用滅世魔頭的濾鏡看他,也就一個十三歲的可憐少年。
雖然兩天前收他為徒,今天就要斷絕關係,顯得她絕情冷血,出爾反爾。
那又怎樣呢。
原主給她留個火坑,她難道就傻乎乎地跳下去?
心間一團亂麻,她呼了幾口氣,站起身來,大步流星邁出房間,又在江初月的房門處驀地停住。
樓下人群熙攘,修士絡繹不絕,吵鬨不斷,喧囂回蕩。
而這處天字號房間,位置偏僻,幽靜無聲。
白皙纖細的手指扣著門,一下下,似扣在她的耳膜上。
她很敏感,察覺到樓下的聲音小了很多——坐在大堂的那些修士,正像餓狼一般盯著她的後背。
目光像是毒蛇的芯子,掃得她很不爽,乾脆回望,似笑非笑睨著他們,像是閻王點卯。
她形貌昳麗,豔若桃李。
一雙多情桃花目此刻沒有半分柔情,冷著眼看人,像是一把活生生的利刃,能劃破下麵那些修士虛偽的偽裝。
那些人被盯得心中發毛,不甘願地收回視線。
柳夕顏知道,他們的注意力還放在這裡,江初月的房間裡。
她是江初月表麵上的師父,也是他絕色容貌的覬覦者,更是一具覆蓋在他身上的盔甲。
當她選擇斷絕師徒關係,沒了她的庇佑,江初月不會活著離開這裡。
柳夕顏抿唇,又敲了兩聲。
不知過了多久,幾秒還是一刻鐘,她聽到裡麵聲音響起,年輕青澀。
“請進。”
她停頓片刻,推門而入,一片水霧彌漫,卻不見屋內人影。
奇怪環顧,忽覺窸窸窣窣的水聲離得很近。
她朝著屏風望去,從半透明的紫竹屏風上看到了一個若隱若現的身影——浴桶中,白玉般的瘦削背部亮得灼眼。
啪,她彆過臉去,以手扶額,最後還是默默捂住了眼睛。
手背冰冷,襯地掌心下方的眼皮格外滾燙。
心緒繁雜,又猛地被這樣的畫麵驚了一驚,她大腦空白了好一會兒。
那小二說的他已經在準備了,原來是洗澡。
還真是……樸素無華的準備方式。
那水聲很輕,但這具仙人之軀五感很好,她聽到了水珠濺落到地板上的聲音,清脆潮濕,心尖不由得發顫,麵上卻沒表現出太多的表情。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在——”
她卡住,洗澡這兩個字,在這種境地裡說出來,總讓人覺得,有幾分不一般的味道。
乾脆不再說了。
“無事。”少年的聲音越過水霧穿透過來,似幽泉迸裂,清澈動聽。
柳夕顏沉默。
有事,很有事,在這兒待著聽人家洗澡,像個老變.態。
她環顧一圈,坐到椅子上,繃著臉想:無所謂,再變.態,也沒原著裡玩得變.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