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法理解 晝短苦夜長(2 / 2)

夏雨舒小時候聽說過一個故事,說在沒有紙的年代,古人記錄事情都是刀刻字。

於是年幼的她一直覺得,老人臉上的皺紋都是她們所經過的歲月、所擁有的閱曆,每一道皺紋就是一段生平,一個故事。

這些浩如煙海的寶藏都被時間用一種溫柔的方式銘刻在她們臉上。

老人都是吝嗇的,她們輕易不讓人窺見那些,閱曆藏在皺紋後,藏得很深很深。而有些人格外吝嗇,她們甚至想辦設法抹平皺紋,生怕彆人窺得半點經驗閱曆。

可每當皺紋舒展的時候,那些東西就會不自覺泄露出來,就像一本雋永的書向你展開它的扉頁。

所以,雖然夏雨舒覺得她們吝嗇,卻還是很喜歡老年人。

不過她還是有些擔心,眼前這位老人看起來很是豁達從容,可這部電影的主角是個刁鑽刻薄畏懼死亡的怪老人。

這個性格差距有些太大了,總感覺拍不好。

但讓她沒想到的是,真正開拍之後,拉垮的既不是主角,也不是她這個配角——於霏的錢沒白花。

而是這部電影的男主角。

男主角年輕漂亮,演技也夠用,就是沒上過幾年學,對劇本的理解出了偏差,他覺得主角和男主之間的羈絆是愛情。

“不可以這麼覺得嗎?”夏雨舒聽著導演的抱怨,下意識問了一句,然後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哦,對,男主角才16歲,還是未成年。”

這個年紀就彆愛來愛去了,容易產生不良導向。

“大多數人都會理解為祖孫親情或者忘年交吧,至少劇本和我拍攝的劇情導向是這樣,為什麼一定要是愛情呢?歌頌愛情的電影還少嗎?這群小男生,看到一女一男就覺得是愛情,還是閱曆太少。”

這倒是真的,飾演主角的姥姥名叫妘徹,她就經常對夏雨舒說,如果設定是真的祖孫就好了,市麵上的親情電影還是太少了。

夏雨舒覺得這和社會化育兒有關,人們其實並不是那麼渴望親情,自然拍的人也少,不過大家普遍認為,沒有親情電影是因為愛情電影搞壟斷。

“劇本是一回事,難道我作為主演,就不能有我自己的理解嗎?不要把你的道德觀念往文藝作品上套!”

導演憤怒地說,然後恢複了麵無表情,並不在意地聳聳肩,“他是這麼說的,也不知道他從哪學來的屁話,叛逆期的小孩真是讓人頭疼。”

夏雨舒唔了一聲,心裡深知肚明。

妘這個姓氏一聽就曆史悠久,妘徹是個從家庭底蘊深厚的大家族出來的學者,人如其名,年輕時風流瀟灑,老了也是智慧溫和的長者,會受小男生追捧也正常。

連夏雨舒這種自詡比遊戲npc高一個次元的玩家也喜歡和她聊天,就更彆提是高中還沒上完的小屁孩了。

導演繼續說:“仰慕演員進而移情到角色身上,很正常。可是因此影響角色理解,進而導致拍出來的效果出現偏差,那就不好了。必要的話,可以換男主角。”

夏雨舒:“這麼嚴重嗎?”

“這部電影的角色關係介於愛情、友情、親情之間,又遊離於這三種感情之外,我更願意稱之為“邂逅”。”導演轉了一下筆,說,“一場寒冬與候鳥的瑰麗邂逅,理解為愛情太膚淺,也太狹隘了。”

男主角在最美的年紀死去,一朵花的凋亡卻給活著的人以無限震撼與慰藉,使得畏懼死亡的主角可以笑著坦然迎接命運。

理解為愛情,簡直是玷汙了生死的主題。

夏雨舒廢了半天勁才理解了她的比喻的意思,寒冬是一年的儘頭,指垂垂老矣的主角,候鳥會遷徙,不會遭遇寒冬,但她們偏偏相遇了。

她覺得這個比喻矯情又恰當,候鳥非要擁抱寒冬,可不就被凍死了嗎?

她沒有什麼文藝細胞,劇本在她看來完全是雲裡霧裡晦澀難懂,故事她當然看懂了,一個少男和老人相遇,經過一係列,少男死在老人之前,含淚道“至少讓我死在你麵前。”

夏雨舒隻覺得茫然:所以呢?

她好像是看懂了故事,但好像是隻看懂了故事。

不過少男墜亡的畫麵確實挺唯美的,開機後第一個拍的就是這個情節,她還特意趕來看了。鋼筋混凝土的堅硬冰冷高樓,和溫軟柔軟的男人軀體對比鮮明,獵獵長風下的裙擺像朵開到盛時即將頹敗的花。

有種快要死了的美感。

當時夏雨舒就忍不住想,我一定要離遠一點,免得演員咬破血漿袋的時候濺我身上——即使是為這種美感到震撼,她依舊是遊離在劇情之外的。

除此之外她get不到這個劇本的任何點,無論是愛情友情親情還是“邂逅”,都觸動不了她。

她隻覺得難以理解,為什麼會有人這麼在意,非要區分這幾者呢?

導演解釋說:“觀眾當然可以理解為愛情,那是她們的自由,但演員不能這樣來,因為個人情緒誤導觀眾,這是大忌。”

“所以你已經決定了要換人?”

“差不多吧。”

“認真的嗎?”夏雨舒問。

雖然劇組剛開拍,但是最重頭最費錢的墜樓戲已經拍完了,其她情節可以重拍,但這個情節呢?難道要AI換臉嗎?這個世界有這麼高級的東西嗎?夏雨舒很懷疑。

“沒什麼是不能推翻的。重拍一次就是了。”導演輕描淡寫地說。

她都舍得再砸一遍錢了,夏雨舒也不好再說什麼,隻好繼續低頭記東西。

導演看了眼她的紅本本,幾乎要被她這種談話談到一半,把老板撂到一邊,自顧自去做自己的事的行為氣笑了。

“你在寫什麼?”

“記筆記。”

導演笑容裡帶著些探究,“我說的東西有什麼值得記的嗎?”

夏雨舒也笑,“記著玩的,不用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