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 “我終於被淹沒,溺亡在天花板裡……(2 / 2)

失溫月光 辭酒驚鵲 2695 字 1個月前

苦悶的藥水將我溺於其中,那是我唯一能逃生的地方。

我終於攢夠一點力氣,壓著床單慢慢地坐起來,才發現我的右手正被人抓握著。

我動了動右手的手指,指甲刮蹭到她的掌心,這觸感太熟悉,我發覺自己其實是很想苦笑的。

溫垂夜啊,溫垂夜……

造化弄人啊,時隔半年,她還是抓住我的手了,在一張禁錮我的病床上,垂下來的頭發蹭在我的指骨上,像劃過手掌的魚線,留下一大片不能得見的割傷,在荒殆的田野中擠出濃稠的黑血,滋養了一片荊棘,用鋒利的尖刺圍困著我,我在鮮血淋漓的囚籠裡躲避月亮。

窗簾沒拉,窗邊透進來的光黑沉沉的,天還沒大亮,叫醒她的可能性為零。

我低頭捋了一下被我壓皺的床單,右手伸開了,指腹抵在了她的掌心。

她的睡相照半年前沒什麼差彆,抓握住我的手,頭發蹭在我的指端和手背,我撐起身子,靠在床頭,血液流經我的眼睛,嗡鳴的天花板得以安靜下來,周圍變得空曠,我閉上眼睛,尋找她的呼吸。

時間變得濃稠起來,不受控製地從我的眼眶滴落,被我突起的腕骨兜住,我抓了一下病號服的領口,試圖緩解滯塞的呼吸。

晝夜,時間,情緒,軀殼,一切都在我的掌心裡流失,背後的垣牆傾塌,白花花的泥漿沾在我的後背上,陰濕的水滲進我骨骼的縫隙,我向下陷落,手指開始痙攣,密匝匝的雨水從額頭砸落,我離她的呼吸很遠,落在我指端的發絲成了唯一的實質。

我終於被淹沒,溺亡在天花板裡。她抓住我的指甲,用乾燥的掌根縫補起來。

她的聲音晃蕩著,砸進我濕陷的頭發裡,和水聲一起消融。

我眨了一下眼睛,看見她搖晃的手。

她抓著我的手,發絲黏在我失真的瞳孔,變成模糊而緩慢的映像,逐幀脫落下來。

四周變得空曠起來,我的眼睛是被摔壞的碟盤,而我在拆解她的字句,拚成一句完整的,方便我理解的話語。

門把手,白服,消毒水,記錄本,天花板裡的吱呀聲,手指,溫度,一切都在倒帶,我撐著頭,去夠櫃子上的水,抵抗乾涸荒廢的聲帶。

她放下手機,放在櫃子上,毛絨絨的白球順著櫃子簷邊淌下來,變成一條河。

她居然還能騰出一隻手,我看到水了,她的聲音挨近我,我聽見鐘表的滴嗒聲,液體流進我的嗓子裡,我終於開始分辨虛實。

“你說什麼?”我咬住紙杯的邊緣,沒去計較她的手。發音對我來說有點艱澀,我不想再重複一遍了。

她的手又碰過來,凝滯的鐵鏽沾上我的骨骼,我空曠的架構和她的手指磨蹭著,凹陷的皮肉被指骨燒穿。我碎裂,散落,再被拚湊,變成月光的殘骸。她捧起我散落的餘燼,像是吞噬太陽。我看見穿透我的波紋,她的聲音是劣質的煙草,嗆過我的咽喉,我聽見夏鬱,聽見人而無儀。

於是荊棘塞住我的頭顱,被我拽下的頭發掉進紙杯,水開始渾濁,天花板裡多了顫抖的人影,高跟鞋踩過我的腿腳,沒有人宣判我的死亡。

但病房門在我眼前,被敲響的時候,我在她的擁抱裡泯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