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池越往裡跑越覺得不對勁。
太安靜了。
靜的隻可聽聞他略快的呼吸與心跳。
那些風吹葉落,碧水回流的聲音蒙在一層層乳白色的霧裡,看得模糊,聽得也模糊。
明明起先尚能看到一點苗頭的朝陽這會兒不僅一點沒長,還隱匿的無影無蹤。
天昏地暗,濃霧重重。
陳池迷失了方向。
是障。
虛虛實實,雜亂無章,潦草混亂如同纏在一起的麻繩,周遭場景一個連一個的亂。
比如此時陳池所見為一處生機敗壞的林子,枯草枯藤枯樹,入眼一片死寂荒涼,無任何生機顯露的跡象。
下一步邁入另一團霧障中,那些草啊樹啊藤啊刷刷刷動了起來,變作張牙舞爪的猛獸,眼眶猩紅,一個個生得醜惡的嘴臉,不分你我地扭打撕咬起來,到處血肉橫飛,籠著周遭的霧也染上妖異的紅光。
連原先那條整日歡快流淌的小溪也變得渾濁不堪,溪水黑紅粘稠,浸著不計其數的森森白骨,沉重難行,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腥臭。
陳池對這些視若罔聞,腳步並未慢下。
他算是看清了。
凡霧障籠罩之地,不見生靈,不見天光。
整座山陷入了這般死氣沉沉的詭異氛圍,
山死了嗎?
這問題恐怕還是得問問山的主人。
山神。
不,它現在是個什麼東西陳池也不確定。
“山神”的下半身已變成了粗壯的樹乾,盤根錯節,深深沒入腳下的土地。
臉上的皺紋幾乎要疊在一起,像一張疙疙瘩瘩的樹皮,滲人的慌。
陳池沒靠太近,在不遠處一言不發地看著它。
“好孩子,走近點,讓吾瞧瞧。”
“山神”聲音猶如地獄鬼魂的低吟。
陳池既沒走進一步,也依舊沒說一句話。
“山神”先笑了起來:“既然是來道彆的,站那麼遠,吾怎麼看得清啊,吾這眼睛……現在什麼都看不清了”
陳池還不確定山神目前是什麼東西。
直覺告訴他,這非人的東西現在想把他吃了。
陳池想走。
身後的血霧知他所想似的,一下子凝厚了許多,明明沒有實體,這會兒卻成了一堵怪牆,夾雜紅色的邪光緩緩朝內逼近。
陳池十分抗拒與之觸碰,隻能蒙著頭往裡躲。
“山神”滿意地笑了幾聲,笑的陳池頭皮發麻,倒抽冷氣。
來的路上已經在腦子裡把上輩子的劍法心決過了好幾遍,但願能搏出一線生機。
“好孩子,走之前,可否幫吾一個忙?”
“……”
“什麼忙?”
陳池已經被逼到了“山神”近處,腳下踩著黑膩腐朽的樹根。
“山神”渾濁泛白的眼珠滿是悲哀地看向他。
他歎息:“你不知道啊,多少年了,五百年了吧,自通天河天門崩塌,天道氣機紊亂,世間的妖魔發了瘋,這裡就不太平了……”
“天門崩塌,世間無神,靈脈乾涸,妖邪縱橫。”
“吾要撐不下去了……”
山底原先豐盈的靈脈氣息早就蕩然無存,他靠著僅剩的清淨神力維係著山中四季流轉,生生不息,然而縱然是感天地而生的自然之靈也難以阻擋蔓延的敗像,這山中一切皆如垂垂病死的枯木,腐朽頹敗。
或許新生的天地之靈能帶來一線生機。
“山神”喉中乾澀,望向陳池的目光有種近乎虔誠的渴望。
“天地垂憐,沒想到五百年後還有能有靈物誕生,”他伸出枯木般乾瘦的手,聲音和動作一起顫抖,“能得此契機,興許還能續個百千年。”
“小家夥,吾將此山的靈力供你養你了二十年,幫吾個忙可好?”
眼裡的渴望已轉變為一種瘋狂,像是餓獸見了獵物。
陳池沒急著回應,沉著氣,語氣生冷道:“那些闖山的人,並不是你說的趕走,而是都被你殺了?”
揮揮手,就全殺掉了。
“山神”思索了會兒:“不不不,那些都是覬覦靈物神力的人,凡人之軀,豈敢窺視神靈之物!”
說著說著語氣激動起來,“他們覬覦靈物,用他們的魂魄靈力獻祭山靈,也是罪有應得,死得其所!”
“山神”咯咯笑起來,盯著陳池看,小娃娃稚嫩的臉在血霧邪光的映襯下蒼白脆弱,長長的眼睫若蝶翼輕顫,眸色是不染一切血色與汙濁的乾淨純粹。
無暇的,乾淨的,不被汙穢侵染的。
與漫天血色格格不入。
這正是他想要的。
隻要得了如此美好純澈的靈魂,他便能再讓這片大地生機複蘇,繼續他的歲月靜好。
可是陳池下一句打斷了他的念想。
陳池說:
“你沒意識到嗎,現在的你,早已不是原來的你了,山神大人。”
“你的身軀,你的神魂,早就不存在了。”
“現在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