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關係的，你已經儘力了……我也已經儘力了。我覺得這樣已經夠了。”於伊楠又朝他笑了，程邶邠確定自己很喜歡他的笑，那個永遠帶著少年感的笑，“你知道嗎？我在平行世界發現了一個人叫白原，她的母親是個殺人犯，想殺自己的丈夫卻殺錯了人，被判刑關進了監獄，她的父親是個酒鬼，經常打她。她的成績很好的，但總被周圍的人欺負，最後還因為沒錢退學了。後來她趁父親不注意離開家，一直走到了城市的邊緣——然後喝了一瓶老鼠藥自殺啦。”
程邶邠當然知道。白原是和他在一屆的同學，父親死的早，母親培養她長大，她和他一樣考上了某大，現在已經是一名很有名的律師了。世界的苦難被隨機分到了人們的身上，此世的於伊楠和彼世的白原，不過是剛好多了些不幸而已。
“其實隨便打點零工也是可以活的對吧？隻不過一輩子都隻能就那樣了——和她的母親一樣，混跡在貧窮、落後的底層無法脫身。說不定到時候身不由己地嫁一個家暴的男人，永遠隻能重複在苦難裡。”於伊楠頓了頓繼續說，“我沒上過學也沒有學曆，雙腿也都殘廢了治不好了，沒有輪椅的話隻能像狗一樣趴在地上爬，在找工作的第一關就會被篩下去的。有點小聰明又不能當飯吃，想活下去的話隻能黑了數據庫去搶銀行或者去接‘私活’了吧？苟延殘喘……還是放過我吧。”
“我們……或許可以在一起。我可以養你——畢竟我的工資還挺高的。”程邶邠說。
於伊楠罕見地怔了一下，然後大笑起來，不管不顧地笑，不在意疼痛、浪費著生命地笑：“得了吧，你連自己同性戀的事都沒想好怎麼交代，還菩薩心腸地想幫彆人——怎麼，領一個兩條腿都斷了、沒什麼學曆還殺過人的男人到家裡，告訴你的父母，這就是你的對象？”
他用一種溫柔而輕快的語氣說：“阿北，不，程醫生……回去睡一覺吧，等到起來，就一切都複原了。”
程邶邠知道“阿北”這個稱呼的由來，這是平行世界於伊楠對程邶邠的昵稱。對於親近的人，於伊楠喜歡“秀才識字識半邊”，而且程邶邠名裡的“北”和於伊楠字裡的“南”剛好可以湊成一對，看上去天生般配。
平行世界的於伊楠不是gay。事實上，相比於男性，於伊楠甚至更樂於找一個女性伴侶。但或許就像那個世界於伊楠所說的“命中注定”，他剛好碰上了拯救了程邶邠，程邶邠愛上了表白了於伊楠，所以他們就在一起了。但世界上那麼多意外……誰又能分得清誰是誰啊？
你早就該識時務啦……又沒誰欠你，擺一副怨天尤人的模樣多難看呀。於伊楠又有些想笑，而他也不會委屈自己，於是便勾起了嘴角。他看著在那兒扮演木頭人的程邶邠，想著把這個人勸走自己就能把劇情殺青啦。可惜還沒等他開口，程邶邠就在他的額頭上吻了一下，然後在他的耳邊說：“就領你回家，去見我父母……挺好的。”
於伊楠望向程邶邠，但最後還是搖了搖頭：“免了，我還沒有為愛做受的打算。你的感情牌已經打的夠多了，可以……”
“我可以。”程邶邠打斷了於伊楠的話，“我可以為愛做受。”
“真是……”於伊楠無奈地笑了笑，“如果你真是為了救人，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真要這樣到時候你隻能自己動了——而且你身高一米九，坐在我身上我頂多隻能夠到你肩膀吧？”
“阿北……我姑且就先這麼叫你吧。你有沒有想過你說出的這一連串承諾都代表著什麼啊？”在程邶邠以為於伊楠被說服了的時候，於伊楠忽然開口，“你應該明白的，你是心理學的專家，你可以直視任何人的要害——所以，你打動了我，然後呢？騙我乖乖地按部就班地走完流程，再考慮怎麼促銷脫手——你憑什麼認為我看不清你的套路啊。正所謂‘好言難勸想死的鬼’，要我說，阿北，彆再這樣了。”
他已經被打動了。程邶邠注意到了於伊楠稱呼的變化，到底還是一個少年人，就算再怎麼聰明通透，也還是單純好猜的。程邶邠相信自己隻要再慣性地說上幾句就可以讓於伊楠順水推舟的同意他——自己似乎理所應當應該繼續下去，沒有什麼不對的——
“你真的不覺得……‘我是在為你好’這種話是對當事人的一種傷害嗎？親人之間、朋友之間、戀人之間——明明應該是最親密的人，卻永遠學不會將心比心……悲劇和案例總是層出不窮讓人觸目驚心，但說到底，永遠也都隻有那些破事——你見的多了，我也見的多了。阿北，你知道的，我已經病入膏肓太久了，把我拚起來的成本的確比我的利用價值高太多了——阿北，我不會怪你的，但是到此為止吧……放過我吧。”於伊楠沒有給程邶邠繼續發言的機會，他再次在話的結尾說了“放過我吧”。
程邶邠不知道於伊楠的心如死灰裡究竟摻雜了多少自己的成分，不過可以肯定的是，自己一定用自己的所作所為切身實地的告訴了這個人彆去追求愛情了——畢竟那定價太高他付不起。但是一個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沒有對象沒有經濟基礎和生活目標的人到底還剩下什麼啊？告訴他沒關係一切都可以重新開始然後下一秒再告訴他“對不起，我們不合適”嗎？
程邶邠承認自己有些厭倦了，他知道他不應該產生這樣的情緒，但他現在就是當事人，他無法真正置身事外，也無法客觀從容應答。或許這就是對方的目的？他程邶邠已經可以問心無愧啦，可以放下這一堆爛攤子讓對方自生自滅啦——他自己求的不就是個心安理得嗎，對方滿足他。於伊楠的死隻是因為他是一個頑固分子不知悔改，和自己沒有半毛錢關係。
真是一個溫柔又殘酷的人啊。程邶邠莫名就產生了一種衝動，一種想和對方一起走下去的衝動。很多時候，衝動不是什麼好事情，不過可以肯定的一點是，衝動的確會改變一個人的一生。
所以程邶邠決定順遂心意地把想說的話說出口：“於伊楠，我或許的確不是一個能夠背負起彆人一生的人，但是在此時此刻，我確定我可以發誓：從今天開始，無論順境或是逆境，富有或是貧窮，健康或是疾病，我將永遠珍惜你直到地老天長。”
“我承諾我將對你永遠忠實。”
No.5
程邶邠接於伊楠出獄了。
本來，在於伊楠的計劃裡，坐牢這件事是不會存在的。他在判決之前就會找個機會了結掉自己。而在程邶邠的承諾下，他不再想死了。白原同學充當律師，不得不說，她那張嘴的確很厲害——於伊楠最後判的時間並不算是特彆長。
程邶邠的家裡對於伊楠果然是持不歡迎態度——特彆是程邶邠的父親程易，那表情據於伊楠敘述就是“想使勁揍他一頓但因為他太脆害怕把他送進ICU，想使勁敲他一筆但因為他身無分文根本無可奈何”，可以說是複雜而具有層次感。
於伊楠和程邶邠的日後生活分工明確，於伊楠買菜砍價程邶邠拎包提袋，於伊楠做飯做菜程邶邠打掃家務。於伊楠很快就補完了落下的學業，程邶邠毫不懷疑用不了多久對方就可以做到學曆比他還高。之後於伊楠也找了一些可做的工作——很顯然，對方也並沒有其自己說的那麼沒用。
不過於伊楠的腿的確是生活中的一件麻煩事，當然程邶邠也不至於因為這個就放棄對方——畢竟愛情本身，除了幸福之外還包含著付出和包容。
過了好多年，程邶邠再回顧這段經曆的時候，依然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是命中注定。”於伊楠靠著他，和他一起看電影，“我穿越了世界，於是我們擁有了相遇的機會；你穿越了世界，於是給了我活下去的勇氣。”
“平行世界的我們在一起了，而這個世界的我們，雖然經曆了一些波折，但也在一起了。”
“嗯。”程邶邠拍了拍於伊楠的肩膀，“我們命中注定會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