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亭雲忽然輕笑一聲，知道了她的目的似的。

“姑娘於我，確有救命之恩，此恩當報，姑娘想要什麼，杜某都給你。然姑娘是妖，鏡月閣乃名門正派，恐不能如姑娘意。”

“我一條小蛇，無父無母四海為家，能活一天是一天，沒什麼想要的。”

沈嵐煙眼巴巴地，“誤入狐妖妖界，也並非我願，但我與仙長如此緣分，實在難得，我也不求做鏡月閣弟子，隻當個打雜丫鬟，待在仙長身邊。

我保證，不離開仙長的視線範圍半步！況且，你我如今這局麵，你用靈力便可輕易追蹤到我，也不用怕我跑了……”

杜亭雲眉心緊蹙，沉默不語。

等了幾息，竟仍無回話。

沈嵐煙有點兒不耐煩了，她心裡腹誹，麵上又放軟，舉起手來：“我發誓，隻要仙長想看，就一定能看見我，隻要仙長喚我，我必應答。”

她的指尖尚未觸碰到他的寬袖，便被他不著痕跡地躲開。

嘖。

看來隻能先哭一場，賣點眼淚。

她在乾坤袋裡準備了許多眼藥水，就是為了今天。

沈嵐煙趁杜亭雲不看她，偷偷取了個小瓶子藏袖子裡，然後雙手捂住臉，抖抖肩，突然“哭了”。

“嗚嗚嗚，我如今沒有金丹，離開仙長隻有死路一條……外頭許多人捉妖……我不想被抓走，被賣掉……我對天發誓，至今從未做過傷天害理的壞事，也未曾欺騙仙長，若有違此誓，我勢必短命，活不過一年！”

反正這具身子也就一年好活。

她用指尖沾水畫到臉上，其餘的往眼睛裡一撲。

放下手後，雙眼泛紅，珍珠垂落，可謂梨花帶雨。

杜亭雲麵上沒有表情，放在袖子裡的手卻緊了緊，眼底閃過一瞬間的動容。

“仙長，這是淨氣繩，”沈嵐煙哭唧唧地把腳踝上那根繩子扯斷，塞到杜亭雲手裡，“能掩蓋妖氣，您戴上便知真假。”

杜亭雲把繩子握在手心裡，被紅繩上殘留的溫熱灼了一下，睫毛輕顫。

原來這並非長命繩，竟是一根掩蓋妖氣的法器。

甫一接觸，身上的梨花香登時消失。

杜亭雲涼聲道：“去兩儀鎮。”

成了？

沈嵐煙盈盈望他，乖乖擦眼淚起身。

啪嗒。

眼藥水不小心從袖子裡滑落，重重摔在地上，咕嚕嚕滾到杜亭雲的輪椅邊。

沉默。

震耳欲聾的沉默。

沈嵐煙乾咳一聲，撿起眼藥水，小聲嘀咕：“不會吧不會吧，不會真的有人以為一條蛇會哭吧……”

吐槽完又抬起頭，真摯的、可憐巴巴地朝杜亭雲睜圓眼睛：“仙長，我知道凡人都會哭，我隻是想學凡人的溝通技巧，你不要誤會……但我對你的心意絕對是真的。”

杜亭雲：……

妖，果然就是妖。

他的麵色瞬間冷下來，不再理會她，將淨氣繩係在左手手腕上，祭出青冥劍，利用靈力把自己托上劍鞘趺坐。

冷冷拋出兩個字：“上來。”

沈嵐煙歡欣雀躍地跳了上去：“仙長果真說話算話。”

此處離兩儀鎮不過十裡路，二人很快抵達，並購買了新的輪椅，在客棧暫時休整。

杜亭雲辟穀了，隻需吸收天地靈力便能維持體能，但沈嵐煙不行。

沈嵐煙坐了不到一分鐘，就要過來扯杜亭雲袖子。

杜亭雲避開她，麵色冷淡：“莫要動手動腳。”

沈嵐煙也不想扯他，隻是書裡女主經常扯他袖子嘛，她不得學學人家。

“仙長，我餓了，想下樓吃點東西，我不會跑遠的。”

杜亭雲：“嗯。”

沈嵐煙癟癟嘴下樓去。

待房門關上，杜亭雲方輕歎一口氣。

他取出靈紙，耐心地書寫兩極妖界的任務情況，與誤入狐妖妖界後發生的事。

二位師兄身隕，他內心歉疚，如今不僅淪為半妖，身邊還帶著一隻蛇妖……

妖危害修士，引修士入魔，是正道之大敵，修士從來都是見妖就殺，或毀其金丹，是絕不可帶在身邊的，是大患。

清光篩過虛闔的窗戶，投在他略顯瘦削的背上。

杜亭雲落筆後，靜靜坐了一會兒，於木床上盤坐，閉目養神。

須臾，杜亭雲又睜開眼，念了個訣。

一縷追蹤的靈力飄然而出，卻沒有在客棧落下，而是直接飛出了房間。

越飛越遠，不見儘頭。

杜亭雲眉頭微蹙。

最後閉上眼，沉默地捏了捏眉心。

騙子。

*

沈嵐煙是真下樓吃飯去了。

畢竟她一穿過來就身無分文，29天純跑路，隻能吃些果子，對一隻金丹大蛇妖來說，塞牙縫都不夠。

她在樓下飯廳入座，大方地點了五盤菜：“這些賬，統統都算在樓上那個鏡月閣弟子頭上。”

小二：“好嘞！”

一道道菜被端上來，沈嵐煙拿起筷子準備大快朵頤時，竟有淡淡的妖氣和混雜的靈力，從菜盤子裡飄出來。

沈嵐煙回過頭，掌櫃的頂著一張老實人臉，在櫃台後朝她露出諱莫如深的笑容。

嗬，有意思。

她知道妖的處境艱難，但沒想到，已經到了被端上餐桌、孝敬散修的地步。

原本食物鏈中，蛇妖吃妖，甚至同類相食都正常，但沈嵐煙一口下去，竟還嘗到些許混雜的仙氣和普通凡人的腥氣。

嘔。

她把嘴裡的肉吐出來，放下筷子，朝掌櫃的冷冷勾起唇角。

看來，這兒沒有她能吃的東西。

沈嵐煙乾脆離開客棧，饑腸轆轆地饒了半個兩儀鎮，一路竟沒遇到過一家正常的館子。

兩儀鎮深處深山老林，無人接管，常住的散修不少，但好歹臨近鏡月閣，竟猖狂至此。

這是什麼恐怖殺人小鎮。

修仙界可真是殘酷，這麼多年沒人飛升都是報應。

沈嵐煙沒心情管閒事，隻想吃一頓正常的飽飯，無論是人吃的，還是妖吃的，都行，不講究。

她決定去郊外，親自“狩獵”。

剛出兩儀鎮，便見不遠處的灌木林中，有一築基期的散修，當著她的麵放靈雞。

這必不能忍。

沈嵐煙笑盈盈湊過去：“這位道友，我隨我家仙長回鏡月閣，路上覺著有些渴，便自己出來找些靈泉水，不知，可否給我指個路？”

那散修一聽鏡月閣，忙躬身行禮：“原是鏡月閣的道友，失敬失敬，我家就在不遠處，不如到我家喝一杯粗茶。”

“好呀。”

散修家裡有個雞棚，竟養了十來隻肥嘟嘟的靈雞。

沈嵐煙笑容越發燦爛，隨散修進屋，心不在焉地飲茶。

等會她吃幾隻好呢~

一盞茶的無聊寒暄後，散修笑送沈嵐煙出棚。

“哎呀，我的雞！”

不知發生了什麼，方才還咯咯吵鬨的雞棚，如今竟隻剩一地雞毛，大半的靈雞都翹屁股升天了，還有小半在棚外發狂亂奔。

是誰！搶了她的晚飯！

沈嵐煙火冒三丈地用靈力巡視。

原是一隻翹屁黃鼠狼妖躲在樹林裡，悶頭咯吱咯吱啃雞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