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裙子
這是同一種感覺。
在盛語死後,盛笳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的感受。
大抵是自卑。
那時候她剛剛上高一。留著底端比耳垂長一厘米的學生頭。從不改造校服,規矩平凡得淹沒在人群中,一眼望不到。
而盛語,則是把原本的短發一點點留長,在腦後紮了一個小揪,鬢邊落下幾根碎發,彆在耳後,顯得十分隨性。
姐姐身邊同行的女孩兒是今年化學競賽的第一名;三個男生其中一個是文科第一名,另一個偏科嚴重但卻是物理奇才,已經被燕大天文係預訂,還有一個是裴鐸。
高三年級的理科總分第一。
多奇怪,盛笳對於高三的學生們就是這般了解。
雖然青春期的學生們將叛逆視作有趣,但成績好才是真的永遠有底氣。
董韻常常耳提麵命,說讓盛笳多學著姐姐,交一些學習好的朋友,彆成天傻乎乎地就知道和那幾個成績中不溜的姑娘玩。
盛笳隔得遠,看著那五個男女。
盛語側著身與男生們說話,目光卻時不時停留在站在最旁邊的裴鐸身上。
他們走得很慢。所以很快,盛笳就會和他們相遇。
但她不想遇到她姐。
事實上,盛笳在朔城一中儘量避免讓任何人知道自己是盛語的親妹妹。
她在一年前放學回家時,遇到坐在男同學後車座上的盛語跟自己打招呼,待自行車飛馳而過,前麵男生清晰的笑聲傳進盛笳的耳中——
“你妹看著好呆啊!真的是你親妹啊?同一個爸媽生的?”
盛語當時捂嘴笑嘻嘻的,嗔怒般地打了那男生一下,“煩人,不許這麼說我妹!”
那天回家後,盛語像個知心人一樣拉著盛笳站在鏡子前,用梳子將她的頭發整理好,然後說:“你看,這樣把頭發彆在耳後是不是更好看?我們班同學說你這樣顯得太呆了,難看。”
——難看。
這是任何一個青春期的女孩兒都避之如履的詞彙,盛語卻漫不經心地砸在她身上。
盛笳麵無表情地盯著鏡子中的自己,然後甩甩頭,故意把頭發弄亂,覺得自己臉上發熱,“關他什麼事,我又不給他看。”
盛語一愣,追著她向外走,“你生氣了?我沒彆的意思,就是想讓你更好看一點。”
盛笳抱起書包,身邊站著扭頭看著自己的董韻,依舊僵硬地一張臉,“我要去寫作業。”
和姐姐的每段對話都刻在大腦。
盛笳真實地恐懼孤零零地站在歡聲笑語的旁邊,尤其是當眾人將目光放在她和盛語的身上比較的時候。
她無比排斥。
她覺得自己像個愚蠢的小醜。
她不想跟盛語打招呼。
盛笳走下台階,跑到馬路的另一邊,越過了那五個男女。
*
時隔這麼多年,那段記憶依舊清晰。
盛笳站在畫展門口站立了許久,直到渾身覺得冰冷。
然後忽地,她的睫毛顫抖了一瞬,似乎才想起來盛語已經化成骨灰,再也不會那樣風輕雲淡地笑了。
盛笳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像是為了證明現在已經不是學生時代敏感的自己,她深呼一口氣,抬起頭,大步走進去,把關於姐姐的回憶拋在腦後,將門票遞給門口的工作人員。對方的笑容得體又熱情,“歡迎您的光臨。”
她點頭說謝謝。
盛笳很少拍照,隻是會在某些作品前駐足停留許久。
端著香檳的服務人員前來詢問是否需要一杯,她道稱不需要,有位油頭滿麵的男人笑著問是否想要一同觀看,她也搖頭拒絕。
盛笳遠離人群,站在最角落的那副畫前,看上去像是在發呆。
忽然——
“怎麼,今天換了個場子來相親?”
盛笳回頭,盯著裴鐸足足三秒,他側身微微低著頭。她若是退後一步就能跌進他的胸膛裡。
“你怎麼也在這裡?”
她剛剛從曾經的記憶裡抽離出來,對待裴鐸還帶著“你以前為什麼要跟盛語笑著說話”的不講理的抗拒中,語氣衝了一些。
裴鐸也陰陽怪氣的,“怎麼,我打擾到你們了?”他偏頭四處看看,“那人還沒來?嘖,約會讓女士等待可不好。”
盛笳望著他,半天沒有說話。
她很久沒有看到裴鐸穿著西裝的樣子了,哪怕是休閒西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