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那座牆 (1 / 2)

女巫請睜眼 暗殺孔雀 3625 字 1個月前

成為吸血鬼後,阿折的情緒一直很不穩定,她沒有睡過覺,躺下時也是睜著眼,看著外麵的白天黑夜顛倒輪轉,時而狂躁不安,時而平靜到極致。

她的指甲瘋長,頭發也瘋長,柏西帶來了挫甲刀,給她修剪長而蠻橫的指甲,將它們透明的乳色長片一點點磨平,確保不會傷人後,又用銀牙簽剔除裡麵殘留的死皮與血痂,他帶來了用木頭削好的飛行棋,讓阿折無聊時學了幾手,外麵雨聲嘀嗒響,無聊的風聲閒敲棋子落燈花。

他還端來了粘稠的新鮮的雞蛋液,鼓勵她喝下去,一種溫暖黑暗的包裹感從身體裡蔓延開來,在日光刺眼的白晝中,她睡著了,癱在地上如同一攤無骨的白粥。

柏西把她抱到床上,撫摸她額前濃密細長的黑色劉海,他以為她會這樣子慢慢好起來,放下過去,可還是低估了她壓抑難解的心性,比想象中更為棘手。

某天淩晨,空蕩蕩的鐐銬七零八落的斷在地上,“如果這是命運。”從不篤信因果律的柏西腦海中蹦出了這句話,他的表情冷若冰霜。

“她跑了嗎?我們快去追。”丘比拊掌,腦子靈光一現,“她肯定是去了白牆,該死的,她爬不過去的。”

比起儲備血庫,眼下她更像是個麻煩,到處橫衝直撞如果被其他吸血鬼發現身份,他們兄弟倆都難辭其咎。

柏西將她帶回來,嚴厲訓斥,然後隔天,她又弄斷鐐銬跑了出去,周而複始,如一匹不願掛鞍的尥蹶野馬,在這種反複無常的挑釁中,柏西儼然到了情緒迸發的臨界點。

巍峨的白牆聳亙眼前,從腳下仰望,它是垂直的懸崖,阿折每天都會來,風雨無阻,她的記憶深處始終留存著那一抹殘影,那位遺世獨立的金袍魔法師,他曾經就站在人間城池之上,俯瞰天地。

威嚴,生畏,神聖不可侵犯,這是所有人麵對白牆時都會有的直觀感觸,強烈到猶如被掌摑,阿折光著腳,站在城下,明白自己無法攀登過去,以前她是人類,受白牆庇護,如今作為吸血鬼,魔法的附魔變成了死無葬身的詛咒。

寒風烈烈,她開始頂著暴雪一點點向上攀爬,冒著紅血的指尖狠狠扣挖著光滑的冰麵,從一個縫隙抓到下一個裂口,當看到誘人的一截冰柱時,會忍不住去扣抓,然後伸手之時所觸無物,一腳踩空,繃緊身體承受不可避免的墜落,以及緊隨而來的傷痛與淤青,那是能將心肺內臟都摔的稀巴爛的駭人高度,她一天摔上十幾次,除了爬牆,剩下的時間就是深陷在白牆腳下的積雪中靜待複原。

每一次摔廢後的時間都格外漫長,五臟愈合,骨骼重鑄,血脈竄流,難以言喻的痛苦讓她不停啃食冰塊麻痹自己,漸漸的,她明白了那些所謂山窮水儘時憑空出現的救命稻草,比如冰柱,樹枝,洞穴,都是魔法編造的障眼法,當意誌鬆動時,她會受頻繁蠱惑,一旦伸手去尋求,那就中招了,完了,一切又要重來。

這算是白牆愚弄吸血鬼的雕蟲小技,即便僥幸能攀爬到頂端,每往上爬一寸,昭示著離死亡更近一步,肉身開始疲軟,渾身血管破裂,血肉被冷風切割成一道道浮冰碎雪的沫沫,最終七竅流血往下墮去,直至骨架砸出深坑,血液染紅積雪。

它的存在,讓活蹦亂跳的吸血鬼,體無完膚也到不了岸。

有兩隻巨大的禿鷲在空中盤旋嗷鳴,這意味著又有新的動物屍體出現,柏西跟丘比火急火燎追來,他們跟著禿鷲的黑影走,看到白牆下的雪地上躺著一架新鮮腐肉,粉身碎骨的粘連形狀,丘比從禿鷲嘴裡搶下了一條小腿,高舉揮舞,“我找到她的腿了。”

幾經波折,柏西終於在暮城的另一頭找到了阿折被掩埋冰封的屍體,他迎風喊丘比過來,腿被接上了,然後一隻大手按上她的腹部,將內臟重新按壓回去,幸好心臟沒有被叼走,不然吸血鬼沒了心臟就會死亡。

柏西把她扛在背上,逆風前行,金發被凍成一條條白冰,狹長眼睛像貓那樣傾斜眯起,表情始終緊繃不動,他知道的,這該死的她明日還會再來。

閣樓上,兩個時辰後,阿折轉圜醒來,她的形體經過了風雕雨琢,像石雕那樣無言平靜。

丘比一直在嘰嘰喳喳喊叫,唾沫星子劃過明黃的空氣,飛舞出亮麗的嗬斥,“究竟要告訴你多少遍,吸血鬼是不能越過白牆的,你再這樣下去遲早折磨死自己,活著不好嗎,你以前多麼想活著啊。”

多想,活著,阿折橫躺在地上,瞪著雙麻木不仁的死魚眼,眼白睨視天花板,聽他在那裡叨叨個沒完沒了,平靜呼吸,始終沒有反應。

曾經白牆那頭最想逃生的奴隸,如今迫切想往裡撞的吸血鬼,一個想出,一個想進,諷刺的是,無論以前還是現在,她都無法如願。

丘比窮儘三寸之舌,見她還是那股子冥頑不靈的勁兒,隻能作罷,臨出門還在不停咕噥著這不是不撞南牆不回頭麼。

樓下廚房裡響起水壺的滋滋聲,柴火架空的熄滅響動,她能從那聲音中捕捉出燒糊的黑煙盤旋向上,義無反顧的去掀翻屋頂,然後觸礁般沉落,留下煙熏火燎的印記,很快又萬籟俱寂了。

“你需要喝點熱水。”

柏西提著熱水壺進來,給杯子滿上水,然後拉開木製板凳,開啟一場漫長的談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