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亥時之後(2 / 2)

顧中則打量了一下屋內簡陋的陳設,道:“你怕是沒住過這麼寒酸的屋子。”

梅行川道:“我看這屋子倒也彆有一番風味。”

顧中則道:“怎麼講?”

梅行川道:“江湖中傳聞,若要來這閒人流水閣,一年便要花千兩黃金。而花得起千兩黃金的人,自然不怕再多花些錢來打點自己在閣內的起居。”

顧中則接道:“可這錫婆婆偏偏不肯多收錢來裝點這屋子,甚至也不願給他們提供好的吃食,隻叫他們睡這硬板床,吃小米稀飯和醃菜,連口酒都不肯給他們喝。”

梅行川道:“可就是在這屋子裡,那些人才知道若想活著,其實隻要有片瓦遮身,有一碗清粥充饑,也就夠了。”

顧中則道:“正好叫這些人長了記性,出去之後不再招惹是非。”

梅行川笑道:“顧兄你來這閒人流水閣不下五六次,你長了記性沒有?”

顧中則從荷包裡掏出一隻小小的瓷盒,那瓷盒描著金邊,表麵畫著些花草紋樣。顧中則打開瓷盒,梅行川見盒子裡是一塊上好的胭脂。

顧中則道:“我是千真萬確地長了記性,我知道雖然這裡居住的客人都吃不到好東西,可那錫婆婆自己的日子卻是滋潤得很。”

梅行川道:“於是你便買了胭脂來賄賂錫婆婆,叫她好好招待你。”

顧中則合上胭脂蓋子,道:“可不止是胭脂,我走遍東西南北,給她找了許多洹陽城沒有的東西。論衣有各色的衣料綢緞,論食給她送了熊掌和珍菌,還給她打了一隻金絲楠木的梳妝台。今日走得急了,隻好拿盒胭脂給她......”

說著顧中則對著梅行川眨了眨眼睛,道:“這胭脂也是我從花魁們的抽屜裡拿的,說不定就是你六哥的那位紅顏知己。”

雖然兩人的交談正在興頭上,可顧中則與梅行川都已注意到,此時門外正站著一個人。

顧中則道:“我和你六哥一樣,也喜歡和那些姑娘聊聊天。雖然世人都說她們淺薄,可我見過的每一位花魁娘子,不僅行事光明磊落,還個個都有副慈悲心腸。有的叫我少喝些酒,有的見我手指上生了繭子,就把自己珍藏的鯊魚骨筷送給我,讓我夾菜的時候不至於磨疼了手。其中最好心的一位,是個叫夢鵑的姑娘,她有一手針灸的好本領。看我喝酒喝得白日裡也頭昏腦漲,就用銀針來替我針灸。”

梅行川道:“針灸治療此症,的確有奇效。”

顧中則道:“可惜我這酒喝的是越來越多,頭也是越來越昏。起初這夢鵑姑娘是用一根細如牛毛的銀針來紮我的眉心,後來的針就變成了尋常繡花針般粗細,再後來......”

顧中則從桌上的牙簽罐子裡取出一根牙簽,在手裡比劃了一下,道:“後來她手裡的針竟比這牙簽還要粗。這針粗了,分量自然也就重了,吃得住力。那夢鵑姑娘從前都是用手慢慢地幫我施針,如今手裡拿著那鐵牙簽,隻需站得遠遠的,使勁一丟,那針就紮到我腦門上了......”

顧中則最後一個字還未說完,就已經用兩根手指將牙簽飛射出去。那牙簽直直地飛向房門,竟然射進了兩扇門間細細的門縫。

門外也有兩根手指接住了這根牙簽。

此人推開房門,走入房中。

梅行川見來人是個身材瘦削、眉目端正的男子。這人穿著發舊的白色麻布衣衫,年紀約五十出頭的樣子。

顧中則道:“梁管家,你又不敲門。”

梁管家道:“我本想等二位閒下來時再敲門,可顧公子已等不及了。”

顧中則道:“錫婆婆可知我已到了?”

梁管家道:“主人知道顧公子多半是為了朱二朱三的傷勢而來,叫我先來通傳一聲。他二人傷勢穩定,隻是疼得很厲害,主人便熬了些湯藥,給他們灌了下去。半個時辰之前剛剛睡下,要想醒來怕是得亥時以後了。”

顧中則轉向梅行川,道:“這幾日也真是邪了門,人人都要到入夜以後才肯出來。”

梁管家也轉向梅行川,道:“主人知道顧公子帶了一位朋友進來,顧公子的朋友自然也是閒人流水閣的朋友。按照規矩,請您在這紙上寫下您的名字,其他我們自不會多問。”

梁管家說罷從懷裡掏出一張上好的絹紙,鋪在桌子上。又轉身從不遠處的書桌上拿起一支粗糙的毛筆,隨意在硯台上蘸了些墨汁,遞到梅行川手上。

梅行川接過毛筆,將自己的名字端端正正地寫在絹紙上,遞還給梁管家。

梁管家雙手接過絹紙,欠身退了一步,道:“主人還特意叫我叮囑顧公子,她已吩咐閣裡的所有下人,這次若是您再迷了路,不許任何人幫您。”

顧中則大笑兩聲,道:“好,你叫錫婆婆放心,這回我絕不亂走,隻等亥時以後,你們接我去探望朱二朱三。”

顧中則與梁管家交談時,梅行川一直在觀察半敞著的房門與那門外的景色。

這屋子的木門又矮又窄,每次僅容一人通過。顧中則與梅行川這樣的身材進門尚有富裕,可若換個五大三粗的漢子,大約是要擠著門框才能進得來。

從門縫透進來的景色也十分有限,梅行川隻看見外麵綠樹濃蔭中有一座涼亭,亭內有桌椅,四周雜草叢生,似有青苔蔓延到石台上。

梁管家言畢退出門外,小心地關上了房門。

顧中則見梅行川仍舊看著門外,笑著搖搖頭,站起身,走到門跟前。

顧中則道:“你這個人哪裡都好,就是缺了一股子不計後果的蠻勁兒。他又不曾說過不能打開這房門。”

說罷顧中則一把推開房門,一束陽光照進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