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婦看了看南邊，又看了看北邊，道：“我已經十年沒出過村子了，也不知道哪裡還有人住，不知道哪裡買得到東西。”

話音剛落，顧中則、梅行川和柳沅淇便齊齊回頭，向西南方向看去。

世間之事，從來都是無巧不成書的。

也許是上蒼憐憫那個瘦弱的女童，也許隻是一個巧合，總之，一個身材中等的賣貨郎挑著扁擔朝他們走來。或許是因為看見了這幾個大活人的緣故，那貨郎越走越快，仿佛著急要來到幾人跟前似的。

顧中則道：“真是稀奇了。”

柳沅淇道：“若是他真是個賣糖稀的，那才叫稀奇呢。”

梅行川輕輕一笑，道：“顧兄，我覺得如今咱們的遭遇，倒很適合被說書人寫進故事裡。”

顧中則看著賣貨郎逐漸走近的身影，也笑道：“在我老家那邊，隻有最不入流的說書人，才會寫出這麼不入流的故事。”

柳沅淇看了顧中則一眼，道：“你的老家在哪裡？”

還未等顧中則回答，賣貨郎就已經走到眾人眼前。

貨郎先開口道：“我有大半個月不曾來過此處了，為何這裡如今這樣蕭條？難不成是發生了什麼戰亂不成，把這村子都給屠光了？”

顧中則道：“那這屠村的人未免也太講究了些，殺了人之後還把屍體都收拾得乾乾淨淨。”

貨郎道：“你不懂，在你們還沒出生的時候，那時候屠村都是不留屍體的。”

柳沅淇道：“拿走屍體有什麼用？一把火燒了不是更方便。”

梅行川道：“我想，應該是當作食物吧。”

貨郎放下扁擔，道：“你這年輕人很有見識，就是這麼個理。人都是逼急了，餓瘋了，才會出來作亂。把人殺了，眼睛裡看不見血，隻能看見白花花的肉，耳朵裡聽不到活人的哀嚎，隻能聽見自己肚子的咕嚕聲。”

顧中則道：“你這貨郎看著也不比我們大多少，怎麼就知道這些話不是彆人編來騙你的？”

一旁的老婦插嘴道：“他說的是真的，隻不過那時候並不是所有屍體都被拉走吃掉了。”

貨郎撓了撓頭，道：“這麼說，你見過？”

老婦點點頭，道：“隻有小孩子被當作食物，因為大人的肉都是酸的、臭的，像棉布頭一樣咬不動。”

見眾人都盯著自己，老婦繼續道：“我的一個小妹就是這樣丟了性命。若不是那夜我貪玩去了河邊撿河蜆殼，正好躲在了河道旁的一個大坑裡，今日我也就不會在這裡遭罪了。”

柳沅淇看著女童，突然出聲道：“我看沒必要當著孩子的麵說這些無邊無際的話。”

顧中則道：“不錯，還是柳姑娘想得周全。”

接著顧中則又轉向貨郎，道：“剛才這位老婆婆和我們說過了，因為十裡八村都沒有水源的緣故，村裡能走的人都走了，周圍村子的人也走了。不管是賣東西還是買東西，以後都得換個地方才行了。”

貨郎一拍腦門，道：“這可壞了，我病了大半個月，家裡本來就等著錢來過日子。這下東西賣不出去，我一大家子可用什麼來買米買油呦。”

顧中則看了看老婦人，又看了看賣貨郎的扁擔，道：“我若給你一小錠金子，你願不願意幫我們把這個老人家和這個小孩子送走？”

賣貨郎皺了皺眉，道：“送到哪裡去？”

顧中則道：“送到一個有人照顧她們的地方。”

賣貨郎遲疑片刻，道：“若隻是送她們走，那也用不上一錠金子那麼多，你給我些碎銀就夠了。我知道有些村婦專門收錢替彆人供養老人，若是錢給足了，連擦洗身體這樣的事都願意做。你可以把金子給那樣收錢辦事的人，就用不著給我了。”

顧中則道：“我給你金子，自然是還有要托付你辦的事。這錠金子不光是要你把她們送到有人照顧的地方，還要你假裝是她們的親戚，隔三差五去看一看她們，好震懾那些收了錢的人。而我也會再拿一錠金子出來，專門付給那些人。”

賣貨郎道：“可以倒是可以，可你就不怕我昧下你的金子，把她們兩個扔在路邊。”

顧中則道：“如果一錠金子已經能夠解你一時之困，我想你是不會為了另一錠金子背上兩條人命的罪孽。”

老婦聽著他們的話，始終默不作聲。

賣貨郎道：“好吧，等我一會兒將扁擔下麵的壇子騰空，你們一老一小坐在兩邊的壇子裡。這孩子要輕一些，你們還得給她這邊再塞一些東西。”

柳沅淇盯著兩隻又大又醜的壇子，問道：“還不知道你是賣什麼的。”

一聽見柳沅淇的問話，賣貨郎不禁哭喪著臉，把壇子上的布塞拿起，醉人的酒香立刻溢了出來。

賣貨郎道：“這樣的好酒都給浪費了。若是你們今天不說給我金子，我可真要哭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