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行川道：“那時候能讓三個孩子全都活下來，這家人也定是受了許多苦。”
苑婆婆繼續道：“最大的孩子已經懂了些事，知道留在□□山便是等死，好在他們爹死的時候正是盛夏，他便趁著天氣暖和，帶著兩個弟弟一直向南走。一路上，他們吃過腐臭的貓狗屍體，也吃過觀音廟裡供奉的茶點，喝過瓦片上存著的露水，也偷喝過官老爺遺落在飯堂內的美酒。”
天空飄下潔白纖柔的雪花，苑婆婆的眼中閃過一絲光亮。
苑婆婆道：“這一走就是兩年半，他們走走停停，可奇的是，他們吃喝都這樣差，竟也像從前一樣，一個賽一個的壯士。最大的那個快滿十歲了，已經可以去做工了，於是他就在一座剛剛開建的湖邊彆苑裡找了個活兒乾，幫這裡運些磚石，換幾個饅頭。”
梅行川道：“婆婆說的這湖邊彆苑，可是存潔堂？”
柳沅淇一愣，道：“存潔堂？”
顧中則也是一愣：“什麼堂？你們怎麼什麼都知道？看來我乾爹乾娘給我講的故事還是不夠多。”
梅行川道：“存潔堂，也就是民間說書人常說的，前朝皇帝的百花堂。”
顧中則恍然大悟道：“哦，你一說百花堂我可就知道了，不就是用來供養前朝皇帝老兒從民間搜集來的幾百個絕色美人的地方麼。”
柳沅淇道：“我島上也有從存潔堂逃亡出來的女子，剛來島上的幾年裡總是不愛說話，後來才對她當初的遭遇透露一二，我隻知道那地方會將死後的女子燒成灰，再密封在雪白的瓷罐中，掛在高處，警醒其他活著的女子，讓她們覺得即便是死了，也逃不出那地方。”
梅行川與顧中則都不知道該繼續說什麼。
過了片刻苑婆婆看幾人不再說話，便繼續道：“這家的老大自然不清楚這地方是乾什麼的，隻知道是大官要在這裡秘密建造屋舍，而這屋舍簡直要趕上小半個□□山那麼高了。所以這活兒一乾又是三四年，這時老二老三也都長大了，可以跟著老大一起搬運磚石。屋舍一層一層地封頂，若是不出意外，這三兄弟本該跟著其他的苦力一起被遣散到邊疆或是什麼地方去繼續乾活兒。若是能夠如此，那也就沒有下麵的故事了。”
此時三人已經徹底地離開了□□山，繼續向他們的目的地雪山前行。
空氣中傳來一股香粉氣味。
顧中則道：“是龍姑娘前日所用的香粉味道。”
連日的大雪早就將山間的渾濁氣息清除，因此一點點脂粉香氣也會變得格外明顯。
苑婆婆沒有理會顧中則的話，道：“隻可惜，這個老大太聰明，也太貪心了。他在一個侍衛的身上見到了一個紋樣，與他兒時在□□山周圍的雪山玩耍時，在石碑上所見的紋樣相似，便以為這侍衛是他的同鄉人，迫不及待要與那人認親，不成想那侍衛並不是真的侍衛，而是一位了不得的人物喬裝扮成侍衛，替皇帝和皇親貴胄在這裡暗中監視眾人，防止有人私建暗道。”
顧中則道：“這個了不起的人物，苑婆婆你認識麼？”
苑婆婆搖搖頭，可口中說的話卻與這動作不符：“我自然是認得的，因為那人要將這老大滅口時，是我將他救下來的。這大官的紋樣並非是□□山本地所有，而正是咱們這一路所要追查的寶藏上麵的紋樣，那些玉器、金銀環、寶石匣子，都有這個紋樣。也就是說，還未到宮變那年，其實有人早早就偷了許多寶貝，並把它們運到了□□山。”
顧中則道：“那人自然是要派人到□□山來找了。”
苑婆婆點點頭，可口中的話依然與動作背道而馳：“他並沒有來找，因為他看了看那小兒，心中明白若是連這孩子都能見到這東西，那寶藏也不可能留得到他去尋的那日，早就被有心之人奪去了。所以他隻大致記下了這孩子......那時他看上去已不是個孩子，而像是個大人了......記下了他的話，然後便想將他滅口，反正不過是名冊上的一個名字罷了，除了他的兩個弟弟，沒有人會在乎。”
柳沅淇插嘴道：“可婆婆你救了他們。”
苑婆婆道：“是的，我救了他們，不是因為我想要那寶藏，而是因為我想找這個偷走寶藏的人。”
顧中則道：“這人是誰？”
苑婆婆突然開始氣喘，緩了好一會兒後，才開口道：“嗐，我這故事講得倒是越來越長了。咱們還是到前麵歇歇罷，你們瞧，這山已經近在眼前了。”
苑婆婆坐在一塊大石上麵，用手將自己的衣領掖了又掖。
柳沅淇道：“婆婆，冬天還是不要坐在石頭上麵，這寒氣會順著大腿進到你的身體裡，等反應過來的時候，人怕是就站不起來了。”
苑婆婆道：“你這丫頭心眼倒還好，要我看，比那姓龍的丫頭好上許多。你們柳家我聽說過，雖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人家，但好歹是有些體麵的。”
梅行川道：“柳姑娘自然是有她的行事之道的，可龍家，難道有什麼不體麵麼？”
苑婆婆道：“那存潔堂的主意，就是她祖父想出來的，而我，亦是在那時就進了存潔堂。”
顧中則道：“婆婆你也進了存潔堂？”
苑婆婆點點頭，道：“我本是個命苦之人，可卻沒想到那個龍玉麒竟然還要將我這樣一群女子擄進那萬丈深淵。可我不肯認命，最後終於給自己找了一條活路。我也認得那紋樣，我知道那紋樣，一定可以幫我找到我想找的人。”
梅行川道：“我想那人，婆婆後來一定找到了。”
苑婆婆看著遠處的雪山，道：“找到了，可是我們不敢相認。所以我感謝那孩子，是他讓我自那時起，有了活下去的想法。我想辦法保下了他的命，讓他和我待在一塊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