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丘縣 人的心,是會做記錄的。(1 / 2)

司伯前和翁垂金來舟丘縣料理打更妖之禍,應的是縣令之請。

那塊進城的銅牌就是縣令給扶參派修書時一並附的,城門關閉後,憑借銅牌也能讓守衛開啟。

隻是扶參派辦事一向不愛張揚,所以二人進城後沒有知會縣令。

又之,拿銅牌叩門的人時不時都會有,守衛早已習慣,故而沒有上報。

昨晚打更妖鬨出的動靜不小,舟丘縣的人一早就開始討論。

溫喜今揣著從翁垂金那裡借來的一吊錢,在街上找賣花茶的店鋪。

所過之處,無論男女老少,全是在討論昨晚的事。

溫喜今好奇地聽了幾耳朵,結果發現有多少張嘴,就有多少個不同的版本,而且一個比一個離譜。

看來翁垂金還沒有把打更妖在昨晚被清理乾淨的事告訴縣令,所以才引得今日眾說紛紜。

走了半天,終於找到一間花茶鋪子,溫喜今進去買了一錢乾茉莉和一錢金銀花,這是她煮茶葉蛋的秘方。

常規的調味料在客棧都是現成的,隻有這兩樣東西需要單獨買。

溫喜今是個煮飯小白,但又不喜歡吃外賣,在家裡做飯時都是能簡則簡。

隻有一樣食物能夠讓她嚴格地按照每一個步驟進行,那就是她最喜歡吃的茶葉蛋。

而且她還摸索出一套讓茶葉蛋聞起來更香的獨家秘方,就是在常規的調味料之外加曬乾的茉莉花和金銀花。

既然司伯前沒有味覺,那就先從嗅覺開始。

溫喜今從花茶鋪出來,準備返回客棧,忽然聽到後麵響起不小的吵鬨聲,她回過頭去看,是一對年輕的男女在街頭起了爭執。

女人拉住男人的袖子,哭花了妝,“求你看在我們……”

男人憤怒地拽出袖子,打斷女人的話:“你彆無理取鬨,當初說好隻是做假戲,是你自己沒擰清。”

從兩人的神情和言語來看,溫喜今估計這是一場女人單方麵的苦情戲。

她對男人口中的假戲倒是很感興趣,剛好旁邊有個茶攤,攤子前掛了一麵條旗,寫著:一文錢一壺茶。

真便宜,她喝得起。

溫喜今大步流星地走過去,在距離吵鬨男女最近的位置坐下,“店家,來壺茶。”

女人身體搖搖晃晃的站不穩,像是一片被蛛網粘在房簷角的枯葉,“是,都怪我,明明說好隻是做假戲,是我沒有遵守約定。”

男人的臉上露出嫌惡的表情,“你知道就好,以後不要再來糾纏我。”

一文錢一壺的茶很快端上來,溫喜今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一邊看那二人,一邊端起茶杯送到唇邊。

茶水不是很燙,溫喜今張口就灌掉半杯,咽進去後一回味,才感覺味道很奇怪,好奇地再抿一口,居然喝出了茴香和八角的味道。

誰家煮茶加茴香和八角啊,又不是燉湯。

溫喜今想問老板是不是放錯了料,一回頭,發現老板正眉開眼笑地看著她,那神情像是在說:快問啊,快問我茶水的事,我什麼都說。

溫喜今也沒讓他失望,拿起茶杯,問道:“店家,你這茶水裡是加了茴香和八角嗎?”

那攤主是個渾身書卷氣的年輕男子,聽到溫喜今開口,一張嘴咧的更開,大步流星地走過來,“味道怎麼樣?是不是很獨特?是不是你喝過的最美味的茶湯?”

溫喜今覺得店家對美味的定義與常人有所不同,“是挺獨特的,但美味……”

今天就算是刀架脖子,溫喜今也誇不出“美味”二字。

果然,便宜沒好貨。罷了,就當一文錢買了個看戲的座位。

“好不好喝?”攤主迫切地想要得到認可。

看攤主期待的眼神,溫喜今估計他是剛出來創業的,這條街道來來往往的人不少,但是隻有她一人光顧,跟旁邊要排隊的攤子形成鮮明的對照。

也不怪沒人來,他這茶是真難喝,彆說一文錢一壺了,就算是免費送,都未必有人捧場。

溫喜今很猶豫,一方麵不想打擊他的積極性,另一方麵又怕他盲目自信,思來想去,決定折個中:“不難喝。”

誰知聽在攤主的耳朵裡竟然變成了誇讚,他興高采烈地說:“不難喝,那就是好喝了,終於有人欣賞我的茶藝了。姑娘,你鉚足了勁兒喝,我特調的煮茶湯還有一大鍋,隨便你喝多少,不收錢。”

“你的好意我心領了,茶就不必送了。”溫喜今不想拂他的麵子,便屏住呼吸把剩的半杯茶喝完。

那古怪的味道讓她心裡叫苦不迭,早知道就不倒這麼滿了。

一杯茶喝完,那對男女也停止了爭執。

男人拂袖而去,獨留女人在街頭哭的梨花帶雨。

溫喜今看不過,起身走到那女人跟前,“姑娘,不介意的話,去那邊坐坐吧,我請你喝水。”

女人失魂落魄地跟在溫喜今身後來到茶攤。

坐下後,溫喜今藹然問那攤主:“店家,有白水嗎?”

攤主用指關節敲了敲鍋蓋,“隻有茶湯。”

溫喜今想說不要,但看女人衣衫單薄,又經方才那一出糟心事,眼下冷的直打哆嗦,隻好問攤主要了一杯滾燙的怪味茶遞到女人手裡,叫她捧住取暖。

等女人停止哭泣,抖的也不是那麼厲害後,溫喜今才開始勸說:“姑娘,強扭的瓜不甜,何必執著?”

女人苦笑兩聲:“都怪我,是我沒有管住自己的心,還破壞了我們的約定,該我橫遭此罪。”

溫喜今端詳著女人的麵容,精致的妝已經花的不成樣子,憔悴二字端端地寫在臉上,“我願意當你的傾聽者。”

女人目無焦點地看著杯中淺褐色的水,沉默須臾,緩緩掀起濡濕的眼睫,娓娓道來:“一年前,我家裡陡生變故,是他助我渡過了難關。之後,我去找他,提出報答他的請求。”

“那個時候,他剛被雙親擅自定下一門親事,但他內心早有所屬,隻是那女子家境貧寒,若叫他父母知道,暗地裡必會對那女子不利,所以他想了個招,讓我跟他在雙親麵前做一場假戲,幫他逃掉那門親事。”

“我那時也沒料到,這場戲,一演就是一年。一年的時間,足以改變很多事情。”

“既然明知道是做假戲,怎麼還?”溫喜今想不明白。

女人睜著一雙哭紅的眼睛,看著溫喜今,“姑娘還沒有喜歡過一個人吧?”

溫喜今一怔,“這都被你……看出來了?”

“二位要添茶湯嗎?”攤主提著一壺茶懸在二人中間。

溫喜今拿手推開擋住自己視線的茶壺,“不用,謝謝。”

女人也搖搖頭,而後繼續說:“戲是假的,但一起賞花、一起聽雨、一起登山,一起求符,卻是真的。這場戲裡,我在他雙親麵前講過很多次我喜歡他,他從未講過一次喜歡我。”

“起初我也告訴自己,隻是一場假戲而已,我隻需要儘力配合,演到散場的那日。但人的心,是會做記錄的。記錄到最後,我陷在了這場單方麵真實的假戲裡。”

溫喜今不由得想到司伯前,假如在她的不懈努力之下,如願讓司伯前動心,她又能保證自己最後全身而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