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棄 此世艱險,玉汝於成(2 / 2)

舊寧書 Iry 6229 字 1個月前

薑寒垂下眼,將她放在賬內,又細心掖好被子角,漫不經心答道:“怎麼會?”薑寒點上安魂香,吹滅了燭火。

黑暗中,雙成的呼吸漸漸變得清淺平緩。薑寒忽然不敢繼續注視她,逃也似的掀開帳子離開去。阿杏是他殺的,國相府是他查抄的,長眠藥是他下的,他有什麼資格回答那個“會不會騙人”的問題呢?他徒勞的用一個謊言去遮掩另一個,隻能祈求著雙成不要那麼聰明,不要扯破自己用謊言織造的美好。

謊話說多了,自己都快要相信了。自欺欺人般,薑寒對著遠處的中軍帳喃喃:“阿成,我會護你平安的,我不騙你。”

雙成在黑沉沉的夢中遊離著,夢見一片無垠的雪地,薑寒在雪中笑著,向她伸手。可是夢境忽然劇烈震動起來,世界一塊塊崩解,她拚命奔跑,想去抓住薑寒的手——

“雙姑娘!”影衛見雙成終於睜開眼,收回了搖晃她的手,直直跪下,“姑娘,快醒來!快去中軍帳!”

雙成嚇了一跳,睡意都散去不少。平日影衛總是默不作聲,怎麼會有過這樣焦急的姿態?她下意識安撫對方,手搭在對方手腕上,卻是溫濕的觸感。

血。

血。這個字在雙成腦海裡冒出來,生鏽的感官終於捕捉到了濃重的血腥味,雙成一下掀開被子下床:“你怎麼受傷了?中軍帳怎麼了?”

影衛抖著手,推著她往外,隻說“快去”。

影衛不是絕世高手嗎?他為什麼會流血?他會什麼手會發抖?他為什麼沒有和我一起走?問題如潮水般湧入,雙成沒有發問。雙腿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識,順應著那句“快走”朝著中軍帳奔去。

先是猶猶豫豫走著,然後帶了些焦急大步走了起來,最後竭儘全力開始跑。

風聲呼嘯,雙成聽見風中有熟悉的聲音。

“謀逆大罪,不仁、不義!趙王,回頭是岸。臣、死諫!”雙萁一下一下跪地磕頭,額上血流如注。

是父親的聲音?他是在中軍帳指著趙王鼻子罵嗎?雙成拚命跑著,衝進中軍帳內。

又是血。

趙王提著寶劍,冷冷側目;薑寒坐在席上,警惕回望。

雙成劇烈喘息著,不理會趙王的目光,徑直衝到大殿中央,摟起血泊中的雙萁。雙萁身負數劍,已經是強弩之末,看到女兒不管不顧抱住自己,心中無比悲涼,咳出一口血:“阿成,你怎麼沒有藏身起來。”

席上的薑寒站了起來,神色惶恐,指尖發抖,但很快又恢複了平靜的謀士模樣。

縱使雙成天生慧智、聰明伶俐,也不過是一個十四歲的孩子。動亂之時,像是小雀鳥一般縮到了熟悉的羽翼下。她那麼的信任薑寒,輕易就離開自己藏身之所,輕易就相信了薑寒說的“國相大人平安無事”,輕易地相信薑寒……不會騙她。可是如今呢?雙成徒勞的按著父親的傷口,兩隻手用不過來,急得泛起淚花。

這一瞬間,雙成強行醒了過來,小小的身軀內,靈魂飛速拔節生長。事情的全貌一下就清晰起來:趙王謀反,薑寒為虎作倀,雙國相想要進宮麵聖,卻被趙王發覺,在敗露之前囚禁了雙國相。這麼簡單的事實,自己其實早就能想明白了,隻是一直不願相信、不願看清。

雙萁嘴唇翕動,雙成連忙俯身傾耳,仔細聽著父親的一字一句。

“其實我已經……麵見過太後……阿成,此世艱險……玉汝於成……”

聲息一點點低落,直到再也聽不見,雙成眼角的淚一顆顆砸下,混在滿地血跡裡。

一旁的趙王看煩了父女惜彆,微微轉動刀鋒,惋惜道:“國相大人,實在迂腐。如今太後已經抓住了刺殺皇上的反賊,那反賊和豐侯自覺事情敗露,在獄中自殺。本王北境再無和豐侯,再等寒甲營知道太後逼死了和豐侯,二十萬士兵唾手可得。等本王一統天下,那就是新皇,忠於我這個皇帝,不也是忠誠大義嗎?國相大人這樣維護盛京那位,是認賊作父之徒啊。”等他把那幾個刺客也殺掉,行刺皇上這件事就與他徹底無關了不是嗎?他將成為祛除反賊胡月的正義之師,盛京將會敞開大門歡迎他。

“閉嘴。”雙成被最後一句“認賊作父”刺激,渾身顫抖,緊緊摟著父親的屍體,眼神狠毒,“瞞心昧己、虛詞詭說的狗東西,你不過也隻是棋局中一子,你當真以為你是黃雀?等我大寧鐵騎踏平你的彈丸封地,必然將你點做天燈遊街示……唔!”

薑寒死死從身後捂住了雙成的口,身形微轉,剛好擋在趙王和雙成之間,急急開口:“陛下!童言無忌,還望陛下留雙成一命。”

血氣彌漫,趙王眯了眯眼——左手已經揚起了寶劍,緩緩露出一個笑,收劍入鞘:“愛卿見笑了,是本王的過錯。本王性格急躁、目光短淺,日後還得多多仰仗愛卿呐。”昨日,自己剛剛允諾了為雙成薑寒賜婚。這個小姑娘雖然是罪臣之後,但畢竟本身也掀不起水花來,殺與不殺無甚區彆,留下她成禮物送給謀臣,可以給功臣做一個順水推舟的人情,豈不美哉?

思及此,趙王覺得雙成都順眼了不少,按了按薑寒肩頭,繞過血泊,離開了中軍帳。小丫頭說話的確難聽,不過日後養在薑寒後院裡,也吵嚷不到自己,說不定等薑寒膩味了,殺了她取樂也行。

雙成拚命掙紮,淚如泉湧。薑寒手上被她咬了一口,吃痛抽氣,但還是死不鬆手。兩人就這樣對峙著,直到趙王遠去,薑寒慢慢放開捂住嘴的手,隻是還從背後禁錮著她

父親麵見過太後……反賊和豐侯在獄中自殺……趙王將要謀反……一句句話慢慢在雙成腦海中串聯起來,她看到真正的布局人,絕不是趙王。雙成顛顛笑起來:“太後竟然瘋狂至此……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黃雀身後,天羅地網。薑寒,你是黃雀,還是螳螂?”

腦海中事情細微的關竅串聯起來,薑寒微微瞪大雙眼,瞬間明白了雙成在嘲弄什麼。他一語不發,扛起雙成朝帳外走去,吩咐下人清理屍體與血跡。

詔獄。

太後還在洋洋得意今天如何折磨了謝鋒返的兒子,想象他會如何麵對飯食和頭顱,吐不出東西最後隻能嘔出血。但她沒有看見,謝行溪清明如鏡、幽深如潭的眼神

謝行溪仔仔細細清理了頭顱上的作料,將父親放在乾淨的枯草上;撿起了地上餐食,一邊反胃嘔吐,一邊下咽。

軍營。

趙王設想著自己的宏圖霸業,不由得笑出聲來,辱罵他的雙成,早已被拋之腦後。他沒有聽見,在他離開時,雙成掙紮著說了一句模糊的“十年之內”。

十年之內,我必毀你霸業宏圖,取你項上人頭。

沉昭司。

關押刺客的牢房門口,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謝北林藏身於黑暗,踹了一腳牢門,看著被吵醒的犯人,冷冷嘲弄:“看來老主人已經完全把你們扔掉了呢,忠心小狗狗們。想不想認個新主人,從這大牢裡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