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局 當朝三皇子,自請入局。(1 / 2)

舊寧書 Iry 5093 字 1個月前

一個時辰前。

謝行溪靠在詔獄陰濕的牆壁上,閉目小憩。門口燭影晃動,謝行溪掀開眼皮,見著一位麵容陌生、身姿熟悉的來客。

那人鬢髪皆白,雙眼已濁,偏生了一對入鬢眉、一雙瑞鳳眼,嘴角帶笑,便自帶了一段瀟灑風流。老頭兒背手彎腰,衝謝行溪揚揚腦袋:“喂,小子,猜猜我是誰?”

牆角的謝行溪顫了一下,難以置信地抬起頭,嘴唇翕動卻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他抵著牆踉踉蹌蹌站了起來,眼睛發紅像是要滴出淚來,邊走邊發問:“……師父?”

這一句可憐兮兮的“師父”叫得陳風清神清氣爽,直起身子抖抖手腕,翻騰出一把鑰匙,三兩下開了牢門。陳風清歪起一腳踢開牢門,得意道:“好徒兒,還認得為師。”

語音未落,謝行溪拖著腳鏈栽到了對方懷裡,暗暗咬著後牙,把哽咽逼回嗓子眼裡去。好一會兒,才把下巴從師父肩上拿開,想張口說點什麼,又怕眼淚斷了話語、言不成音。

朝堂將傾,縱使是他陳風清也沒有辦法讓徒弟有足夠的時間平複情緒。陳風清暗歎一聲,拍了拍他臉頰,抽出腰間佩劍行雲流水斬了鎖鏈,又從肩上解下一柄劍,拋給謝行溪,問:“小子,還揮得動劍麼?”

撫過“驚蟬”劍銘的凹凸,謝行溪終於找到些揮劍的氣力,於是他低低一笑:“定然不會辱沒了‘清風’的劍意。”話語間,他不由自主看了好幾眼師父手中劍。

那劍通體泛青,劍刃極薄,薄得浮起冷幽幽的獄光。劍身古樸並無花紋,隻有在靠近劍柄處刻了兩個枯瘦的字——“拂葉”,字尾上鉤鋒利異常。陳風清見他打量,挽了個劍花笑起來:“來,認識認識,這是我的老友,‘拂葉’劍。為師今天便讓你看看真正的清風劍法!”

順著劍花餘式,陳風清鳳眼帶笑上挑,身形未動,“噌——”反手運劍擋住了背後刺客的一式!

狹窄的詔獄間,金石相撞聲聲激蕩。陳風清點地輕盈翻身而起,蕩過胡柏芝的攻勢,空中出劍,手中劍挑向對方後頸:“清風劍法,脫胎於十道劍宗第九道。”

“嗡!”胡柏芝偏頭退避,手中雙刀回撤,接下陳風清一劍後用力向上推開,“拂葉”錚錚顫抖。陳風清落地畫圓退劍,呼吸之間迅速側身矮腰,雙手抵劍,劍如懷中青蛇咬向胡柏芝小腹:“此道名為‘無意’。”

“拂葉”乾脆利落咬進血肉,胡柏芝忍住劇痛,彎刀下絞。陳風清已經點地換力,“拂葉”順勢向旁抽出,劃過胡柏芝手腕:“‘無意’之劍,雖見風花雪月不可駐足。”

“驚蟬”劍動,謝行溪閃至胡柏芝身側。胡柏芝脖頸拉出一條血線,她雙目圓睜,彎刀大開捅向謝行溪心臟。陳風清快速踢了一下對方腳彎,借力抽出佩劍。胡柏芝失了力,栽倒在地。

劍回,又出。陳風清蹬地轉身甩劍,劍尖抹過兩個刺客的脖子,血珠飛濺:“‘無意’之人,不可有停留,不可有歸處。”

巷道燈火愈發晦暗,黑壓壓的刺客身影晃動,抬眼望去,前路儘是刀光劍影。不等謝行溪丟開手中刺客屍身、抽出佩劍,眼前長刀已至。“叮”陳風清輕巧退步,手腕翻動彈開長刀,收劍劃破刺客喉嚨:“‘清風’之劍,見風花雪月不可駐足,見風花雪月亦不可回避。”他心中微微歎息,歎二徒弟並不適合清風劍法,歎三徒弟無意江湖,自己今日怕是清風劍法的絕唱了。

這麼想著,陳風清劍意越發灑脫,縱劍出入刺客之間。真真是身如清風,劍無定形。謝行溪目光不錯看著師父近乎炫技的劍法,看他手法變幻,看他劍引血花,看他恣意猖狂。謝行溪一麵蕩開刺客的攻勢,一麵高聲發問:“師父!我和北林的劍銘是‘驚蟬’‘拂葉’。北林繼承了你的劍銘,那我‘驚蟬’之銘,是從誰那裡繼承的?‘驚蟬’‘拂葉’究竟是何意?”

當年他拜師半年後,陳風清發現他的堂兄天賦異稟,高興非常,一路糾纏收了謝北林當三弟子。昌平元年,陳風清終於為他們倆一人打造了一柄佩劍。準確來說,是打造了兩柄劍,讓他們自己選。

一劍銘“驚蟬”,一劍銘“拂葉”。

謝行溪至今清楚地記得,當自己拿起“驚蟬”時,陳風清久久望著自己。哪怕是在重重□□下,也能看見他神色閃動,最後落成矛盾的情緒,那微微的遺憾與慶幸交織,留在了謝行溪記憶中。

最後一個刺客倒下,陳風清立於滿地死人間,劍身青色越發通透,血彙成一線淌下。陳風清振劍入鞘,血珠潑地。

他轉頭,仍是倜儻的笑:“走吧,快些救玄鐵營姓賀那個。”

他不答,謝行溪也不再問。謝行溪取下燈盞,岔開了話題:“等等,帶上……我父親吧。”

和豐侯的頭顱孤獨地靠在草席上,皮肉翻開,已經不成人樣了。謝行溪默默削下一截衣袍,珍而重之抱起父親的殘軀放進布料,整理成一個簡單地包袱係在身上。這個時刻,陳風清隻是緊緊沉默著,望著舊友被煮得爛熟的肢體,鳳眼露出了它原本的銳利模樣,握著劍柄的手慢慢收緊。

做完這一切,謝行溪既不憤怒,也不悲慟,隻是感到一點麻木,麻木得甚至有些步履輕盈。他走到師父身邊,忽地茫茫然開口:“太後做這一切,我看不明白了。”謝行溪本以為太後隻是窮奢極欲些,大難當前還是能挑起重任、緝拿凶手,這近乎天真夢想破碎在昨夜。謝行溪猜不透了,自己看到那個拿和豐侯頭顱取樂的太後,是被佞臣挑唆,還是本性如此?是想平定亂局,還是始作俑者?

一旁的陳風清接過燈盞,在前領路:“很多年以前,萬錦穀穀主有一個女兒,相貌平平無奇,但是用毒用蠱的功夫,可謂是萬錦穀獨一人。那女子不顧父母反對,和一個野小子私奔,生下了胡月。那男人也隻是利用她,從未真心待她,私奔後第三年想要置她於死地。穀主女兒拚儘了一身功夫,殺死了那男人,但是萬錦穀也不要她這個反叛的女兒了。最後啊……我隻知道她一步一磕頭登上萬錦穀的最高峰,穀主親手送了她最後一程,但也收下了胡月。”

“所以太後是個不受重視的私生女。”謝行溪鏽鈍的頭腦開始運轉。

陳風清頷首:“萬錦穀最不受人待見的小東西,不過穀主也算對她儘心了。她本可以在萬錦穀平穩度過一生,可惜穀內弟子叛亂,她狼狽出逃,遇到了……高祖。錯就錯在,胡月還是繼承了他母親出神入化的下蠱功夫,憑著這一點,走上了太後之位。”各中細節,儘是血腥算計。

人如果缺少過什麼,那他就會拚命攥緊什麼。謝行溪漸漸回過味來,被自己的猜想驚得發冷汗:“太後要的是,曾經求而不得的權力富貴。如果太後之位還不夠,那她難道是想奪了皇帝之位嗎?”

陳風清笑而不答:“皇上遇刺之時,身邊侍從都是絕世高手,你以為他們當真擋不住那一道暗器嗎?”那些侍衛,都是太後安排給皇上的,聽的當然是太後的意思。可憐的趙王,被人借作刀使了還自鳴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