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麗莎白利用飛天動力裝置繞向業魔身後,想要直接砍向它的後頸。誰知業魔恰在此刻抬起頭,導致刀刃偏離,從致命點處劃開,隻砍到業魔的右肩胛。
比起伊麗莎白,弗拉格更是倒黴。他所在為位置比較幸運,並無業魔包繞,本來可以順利逃脫。但見到塞拉姆受傷、法爾蘭動彈不得後,他想也沒想衝向隊友。
黑雲處紫電翻騰,映照他的瞳孔,恐懼間夾帶著幾分視死如歸的決然。弗拉格臉上濕漉漉一片,分不清究竟是恐懼的淚水亦或隻是從天而降的雨水。
“我怎麼能……舍棄部下逃跑呢!”
然而就在他立在法爾蘭前麵的刹那,法爾蘭瞪大雙眼用勁吼道:“還有一隻!”
從濃霧深處伸出一隻大手,襲向弗拉格的後背。他目光放空,被牢牢抓住,驚恐到了極致。就在他身後,趴著另一隻大腦袋的無垢業魔,沒人知道這隻業魔什麼時候到來,又默默潛伏了多久。
“分隊長,快動啊!”法爾蘭抓住雙刀,絕望地叫道。
難道他也就到這裡了嗎?他也就到此為止了嗎?他們的生命,就那麼脆弱就那麼無望就那麼不值得嗎?
就在弗拉格放棄掙紮,以為自己就此走到儘頭的那刻,氤氳的霧氣裡破開一道微茫的天光。鋼刀映照寒芒,暗沉的灰色裡驀地探出白發,像高遠天際邊張開白色翅羽的飛鳥。
思雅反手握刀,利落看向業魔的手指,鮮血飛濺到她的側臉,眉峰微蹙,襯得她整個人白的愈白,紅的愈紅,色澤分明,像整片灰暗世界裡的唯一亮景。
“分隊長,平時那麼厲害,怎麼可以在這種地方認輸。”
同時,在另一邊,遲遲被馬壓住腿無法脫身的法爾蘭被其他業魔抓起。懸在半空時,他看見思雅反手握刀的姿勢,想起曾在地下城朝夕相處的那個人。
死亡什麼的,瞬間也沒那麼可怕了。
大抵世間,最重要的不過是擁有希望吧。
法爾蘭抬起手緩緩比了個手勢,嘴角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要幸福啊,利維和思雅。
要把他們的那份,也一起幸福下去。
思雅全身高度緊繃,她死死咬著腮肉,嘴中甚至滲出了血絲。將全身速度提到最高,卻隻趕在法爾蘭沒入業魔口中的刹那趕到。
眼見著麵板上忽而變灰的名字,思雅懸在半空。鋼刀刀刃已經磨損,她在劇烈震蕩間憤然劈向業魔的大嘴——
已經被雨淋濕的鬥篷在強烈的拉扯之下,“刷”的張開,像迎風招展的旗幟拉出弧線,飛翔之翼展翅翱翔,映襯天地。
自吉爾伽去後,她絕對、絕對不會允許再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倘若這是他們既定命運,她也要拚儘全力爭上一爭的,哪怕賭上她的所有。
她一直都是那隻,不甘順從、不肯屈服的蝶。
反正從業魔嘴裡搶人什麼的這種事,對她而言也不是第一次了不是嗎?混蛋啊,彆以為剛剛那個手勢她看不懂是什麼意思。
要幸福就要自己幸福去啊,讓彆人代替是怎麼回事。說好的要在地上生活,要自由自在地在地麵上生活呢?這才剛從地下城上來,怎麼可以在這裡放棄啊,怎麼可以?!
渾身被業魔的鮮血浸濕,血水不斷從額角滑落,她已經分不清究竟是業魔的血亦或是她自己的。
思雅抱住法爾蘭的雙腿,兩人同時從業魔嘴中跌落。
毛筆在手中轉動發出淡藍色的幽光,映襯著思雅毫無血色的麵孔,她的眉眼在濃霧間一點一點顯現,露出驚心動魄地容顏。
第其身而鋒其末。
思雅奮力睜大眼睛,還有一個人,還有一個人……伊麗莎白,伊麗莎白去哪裡了?
她瞳孔驟然收縮,旁邊的業魔踉踉蹌蹌地撞向另一個,嘴角留著絲絲血跡,它唇邊輕悠悠地飄落一縷紅色頭發。
伊麗莎白的名字黯淡下去。
越來越多的業魔向思雅這裡湧來,她吹響口哨,屬於她的馬兒從遠方憑空顯現身形,向她奔騰而來。
偵察兵團成員在平原最怕的就是馬匹丟失,法爾蘭的馬已經不能再騎,但思雅的馬還在。她擁有劍三係統,裝備馬匹後,隻要發出召喚很快馬兒就會出現在自己身側。
思雅將昏迷的法爾蘭丟上馬背,隨手拍了下馬的屁股。馬兒吃痛,頓時撒開蹄子奔走。
她掃視不遠處的塞拉姆和弗拉格,冷靜道:“趁現在,走。”
趁著業魔都圍在她這裡的時候,趕緊走,不要回頭。
業魔跌跌撞撞的向她跑來,似乎對她產生濃厚的興趣,思雅隻不過一個回身的功夫,就已經被業魔的大手抓起。
她第一次離這個生物那麼近。
皮膚的觸感宛如橡膠,觸碰到思雅露在外麵的肌膚,沒有溫度,是冰冷的。像蛇蜿蜿蜒蜒順著腳踝爬上脊背,吐著紅色的信子舔舐她的臉頰。
思雅認真盯著眼前這個業魔的臉,身形僵硬,卻沒有掙紮。
她爆發出平生最大的聲音怒罵道:“還不快走,站著不動你們是便秘了嗎混蛋?!”
快點走,彆回頭。
205.
利維逆著風在大雨裡夾緊馬腹。
雨水劈裡啪啦刀子似的打在他的臉上,不知道為什麼,心裡總覺得隱隱不安,甚至微微抽痛。
那本來獨屬於夢中的痛苦穿過時間與空間,穿透濃霧捏住他的心臟。利維不由的俯身,想要抵抗這股痛意。
雨水打濕睫毛,他不斷眨眼想要努力睜開視線,卻敵不過模糊的視線與嘈雜的雨聲。
鋪天蓋地,潮水洶湧。
眼前不自覺地出現夕陽的剪影,隻不過閃現即逝,卻因無數次出現在利維的夢中而被敏銳認出。
夕陽裡,他總是一個人,手染鮮紅。
徒勞的等待,抓不住的虛無。
利維抬起頭,目露痛苦。
他在等待什麼,他又想抓住什麼?
豆大的雨滴砸向利維的眼睛,想要衝刷他心頭那抹夕陽的餘暉。夕陽下,他模模糊糊地看見一個人的身影。
恍惚間,回到偵察兵團總部,散落的陽光下,站在樹影裡,少女彎起眉眼。
“我跟你,是在這裡相識的麼?”
“是的。”
“但是,你沒見過伊麗莎白和法爾蘭。”
像一道驚雷驟然在利維腦中轟響,他拉住韁繩緊緊咬牙,隻不過瞬間,飛速調轉方向,沿著來路飛奔而去。
他忘記了,他竟然完全沒有想到。
像有什麼東西強行刪去自己的記憶,讓他忘記了。
他知道的,他一早就知道的,思雅給過他提示!
利維狠狠揚鞭,倘若伊麗莎白和法爾蘭……
不要出事,不要出事——
他甚至把思雅丟給了伊麗莎白和法爾蘭。
[你呢?
你又為什麼會來到現在這個自己的身邊?
為什麼,身上會有那些可怖的傷痕?]
他已經可以透過霧氣依稀看見幾個業魔的身影,利維隻覺得心跳都要蹦出喉口。他再也無法忍耐,從馬背一躍而起,發動飛天動力裝置,調動幾乎全身的力量壓在腿部,半跑半飛地在空中跳躍。
等他——
等他回來。
“可惡。”他究竟是多麼自大,才覺得自己能夠處理好一切,才覺得自己一定能夠保護他們,一定能夠保護她。
“利維……”飛速疾馳中,利維瞥見塞拉姆和弗拉格,弗拉格前麵載著昏迷不醒的法爾蘭,正向他伸手。
他的目光那麼惶然,指著身後。
就在利維抬眼刹那,他心臟幾乎在那刻停止。
業魔張開臭嘴,露出石灰色慘白的牙齒,和猩紅刺眼的舌頭。它手中捏著一個人,白色的頭發被吹起,緩緩塞進嘴中。
時光靜止,天地緘默。
那一切風聲與雨聲從耳邊呼嘯而過,接著被全然掐斷,像籠罩在真空之間,逃不開這注定的宿命。
無情的造物主,可曾有過一絲一毫的憐憫?
利維目眥儘裂,從喉嚨深處爆發驚痛的嘶吼,仿佛瞬間被猛獸的利爪撕開胸膛,捏碎他的心臟。
等他回來。
[“不要再莽莽撞撞地跑來跑去,快找個地方躲起來,回頭我來接你,聽到了沒?”
“你快去打架吧,一會要記得來接我哦!”
少女穿著那條破破爛爛土絳色的長裙,臉上灰撲撲的,卻一蹦一跳地衝著他揮手:“利維!”
她笑得那麼燦爛。
“下次見麵要給我帶花呐!”]
數隻業魔向利維湧來,鋼刀破開其中一個的胸腹。刺眼的紅色刀口印在他的眼底,像那天淒豔如火的夕陽下,留在她後背的傷疤。
那脊背後深深的傷口,蜿蜒流下的鮮血燒向天際。她忍著劇痛,腳掌綻開一朵又一朵血花,就那麼背著卡尼,一步、一步、又一步,緩緩走入夕陽。
利維殺的紅了眼睛。他嘶吼著,發出宛如困獸發出的悲鳴,最後化為低聲嗚咽,瘋狂地抓向每一個業魔的嘴間。
雙手是血,滿身泥汙。
即便是在地下城,他也是那個驕傲乾淨的利維。
雨水不斷從臉頰滑落,落入他的嘴角,卻是鹹的。
為什麼他總是在錯過。
為什麼他總是……他總是錯過。
她那麼怕疼。
還給他,把她還給他。
還給他。
他的夢、他的光,他的奢求與渴望。
他藏在心上,仰望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