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裡的醫療條件比她設想的還要惡劣,很多人身有痼疾卻毫不知曉,平時跌打損傷就擦擦藥膏,有時骨折了都不知道。
思雅一邊培訓當地醫生,一邊向上級申請資金和藥物,平時還要負責接診,整天忙得不亦樂乎。
這天村裡的幾個孩子在村頭玩耍,結果從樹上掉下來了,有個小孩當場摔破了腿,蹲在地上嚎啕大哭。往常大家也不是很注意這些事,村裡的孩子皮糙肉厚的,摔得狠了也沒關係,反正一會自己就能從地上爬起來。
正巧思雅去縣裡給醫生們做培訓,回來時路過村口,見他們小臉臟兮兮的,渾身上下不是這裡破個洞就是那裡出個血,無奈地將這群小皮猴領回衛生室。掏出抽屜裡的小糖挨個給他們分了分,又蹲下來給摔破腿的孩子處理傷口。
孩子們都知道思雅,她說話輕言慢語,動作溫柔細致,和村裡的其他大人都不同。他們既害怕她給大家打針,卻又忍不住想親近這個從外麵大世界來的、乾淨溫柔的“姐姐”。
有個小皮猴趴在桌上卻一不小心碰到了思雅放在桌上的觸屏手機,屏幕突然亮起,嚇了他一跳,連忙縮著脖子動也不敢動。
思雅正在給小傷員纏紗布,見他眼神驚恐,抬眼安撫道:“沒事。”
小皮猴這才放下心來,看著思雅手機屏幕上的畫麵好奇道:“思雅醫生,這個男人是誰呀?”
屏幕上,穿著綠色披風的男人留著黑色的劉海,他握著雙刀站在夕陽下,半偏著臉,眸光冷峻而犀利,就像一把出鞘的刀。
那是一副色澤鮮豔的二次元畫像。
“他呀,”思雅看見手機屏幕,笑著彎起了眼睛,眼神裡有著無限溫柔,“他是世界上最勇敢的人。”
也是她,最愛的人。
夏天山裡每每多發暴雨,讓本就難走的路變得更加寸步難行。據說隔壁村有個老人不慎摔傷,動彈不得,躺在床上痛的厲害,現在能做手術的就隻有思雅。隔壁村的村長幾乎是要給思雅跪下來,請她前去看看。
本村的村長很是為難:“這雨下的那麼大,思雅醫生去不安全的啊。”
說是隔壁村,可至少也要翻半座山,下雨山路難走,就算有車都要怕路滑。思雅是他們的“珍寶”,人命確實重要,卻也不能讓思雅冒著危險前去。
思雅聽到這件事倒是沒有片刻猶豫,打著把傘,穿著白大褂就跟著隔壁村的村長走了。
隔壁村的村長是借了輛小轎車來接的思雅,見思雅坐到車後座絲毫不拿架子,感激涕零:“思雅醫生,真是太謝謝您了!”
思雅收起傘,看著昏暗的天氣:“本職工作而已。不用謝,我們快走吧。”
車輛駛出村莊,繞向盤山公路。
大雨氤氳著濕氣,車窗蒙著層薄薄的霧靄。思雅抬手擦了擦車窗,看向窗外,見山頭掛著三種顏色的布幡,雖然被大雨淋的耷拉著,卻也是方圓幾裡最鮮亮的顏色,忍不住開口問道:“咦,這三種顏色的布是怎麼回事?”
隔壁村村長笑道:“啊,這是三色風幡,是咱們當地的習俗。思雅醫生剛來沒多久,應該還不知道吧。”
“咱們當地認為生活在這裡的不止我們,還有神靈或者妖魔。要是有三色風幡掛起的地方,就表明可以通往另一個世界。以前有聽說誰誰在這裡走著走著不見了,滿山遍野也找不著,就說他呀,是去了另外的世界。家裡人便會在這裡掛起風幡,一來算個紀念,二來也是提醒其他人不要再到這裡。”
說完他又自嘲道:“害,不過都是些老祖宗傳下來的東西。”
思雅聽著覺得有趣,托著下巴感慨:“竟然還有這樣的習俗。”
兩人正說笑間,異變陡生。
山上的泥土混雜著水雨順著山脊潑灑而下,霎時之間飛沙走石,山體崩塌,裹挾著大大小小的石塊衝向思雅所在的轎車。
隔壁村村長驚恐道:“是泥石流!”
糟糕,他們竟然在這裡遭遇了泥石流。
思雅抬起頭,最後一眼看見的是鋪天蓋地撲向自己的黑泥,還有山頂那在雨水中竟也翩然飄起的三色風幡。
005.
洶湧的泥石流滾滾滔天,吞噬所有。第二天,救援隊進入山裡,不抱什麼希望的搜尋著幸存者的身影。
說來也是令人不敢置信,那個時間點,隻有隔壁村村長載著思雅的轎車經過。而載著思雅的轎車側翻,隔壁村村長被甩了出去,半掛在懸崖邊,沒有被泥石流吞沒,幸運地撿回一條命。
隻是,思雅和轎車一起埋進了泥土裡,探測儀顯示已經沒有任何生命體征。
兩天後,救援隊挖出轎車。然而車廂內空空如也,根本不見思雅的身影。她就像人間蒸發似的,消失的無影無蹤。
再後來,人們都知道,有個見過大世麵、從頂尖大學畢業的博士,來到偏僻的邊陲小鎮,並長眠於此。
村裡人懷念她,直至今天還會在路口呼喚著她的名字,許願她平安歸來。
記者帶著話筒走訪這位女醫生出診的地方,最後來到她失蹤的山腳。
有個村民趕著驢車晃晃悠悠地路過,驢車上掛著鈴鐺叮鈴鈴作響。記者攔下他,問他是否知道曾經來過這裡的思雅醫生。
聽到思雅的名字,村民突然抓住記者的手。
“思雅醫生哦……她呀,她沒死,這麼好的人怎麼會死呢?她是被神仙接走了,接到天上享福去……你看見沒,山頂的三色風幡不見了。”
記者被他念叨的雲裡霧裡,看著空蕩蕩的山頂疑惑道:“什麼三色風幡?”
“她呀,一定是被神仙接走了,所以大家找不到她……”村民卻仍舊喃喃,豆大的眼淚從他渾濁的眼眶中流出,落在記者的手上。
他抓著記者的手腕上有一道蜈蚣似的傷疤,摔傷後被村醫斷言喪失勞動力的他無助地求向那個溫柔漂亮的女醫生。是對方將他迎進衛生室,戴上口罩和帽子,穿上手術衣,為他進行這場根本無人敢承擔的手術。
察覺到他的緊張,對方輕柔地安撫著。
她抬眼間,口罩和帽子遮住大半張臉,隻露出那雙彎如月牙似的帶笑眉眼。
“彆怕。”
她就像星星之火,在無窮無儘的原野間播撒著希望與溫暖,火焰燒向夕陽,無邊無垠。
那一年,思雅28歲。
恰是在地下城兩人相遇時,利維的年紀。
006.
思雅猝不及防地跌落在房頂。
她打量著周圍陌生卻又有點熟悉的風景,葡萄似黑亮的杏眼裡充滿了困惑。
就在泥石流向她襲來時,思雅看見山頂本因淋著雨而裹在樹乾上的三色風幡詭異地迎風招展,接著她麵前便出現了一道白光。
風雨、泥水都從身邊繞開,思雅恍恍惚惚地站起,原本應該在很遠高山上的風幡竟然離自己那麼近,依稀就在眼前。
她情不自禁地想要伸手去抓,卻在下一刻雙腳懸空,還不等思雅反應過來,身體隨之墜落。伴隨著房頂的碎瓦發出輕響,思雅睜開眼,忽而見到天邊的萬道霞光。
原來真的會到另外的世界嗎?!思雅當場目瞪口呆。
果然淳樸的老鄉從來不騙自己人呐這是?!
不過穿越這事,她也算是一回生二回熟,很快冷靜下來。這次沒有劍三係統傍身,她可不會輕功,更沒法從房頂順利下去。
思雅乾脆盤腿坐在房簷上,靜靜看著天空。
高大的城牆遮蔽大半視線,阻隔山水,也阻隔與外界的一切,卻始終無法阻隔陽光、空氣和自由自在,來去自如的輕風。
夕陽西下,人們踏著暮色緩緩回家。
最初的慌亂與緊張很快消弭,思雅悠閒地坐在房頂晃蕩著雙腿。
她曾來過這個地方。
她的魂牽夢縈,心之所向。
思雅輕輕閉上雙眼,似乎又回到剛回現實世界時沉浸的恍惚感。到底對她而言,什麼是真實,什麼又是虛幻?在交錯混亂的時空間,思雅始終尋找著自己的答案。
風從耳畔呼嘯而過,思雅輕嗅著鼻端的煙火之氣,緩緩睜開眼。
我之所在,即是真實。
她笑著再次看向熟悉的城牆,接著,目光慢慢下滑,一個熟悉的身影從城牆門口一點一點顯現。
並不高大的身材卻十分勻稱,肩寬腰窄。腳蹬被擦的鋥亮的黑色皮鞋,身著筆挺黑色的西裝,漫不經心從街邊走過。
思雅笑眯眯地歪著頭,等待著對方看過來。
對方似乎真的察覺到她的目光,戒備地抬頭,卻在看到她的刹那頓住腳步,瞳孔驟縮。
他們的眼神穿越漫長的時光洪流,跨越萬水千山海角天涯,超越過去、現在和未來,在此刻相遇。
刹那永遠。
007.
屋簷上穿著白色連衣裙的女孩淺淺微笑,她沉默無聲向自己看過來,待察覺到自己的目光後,輕輕揮了揮手。
她喚道:“利維。”
利維像腳底生了根,他怔怔望著對方,仿佛在瞬間化為石頭,僵硬地動彈不得。
直到那人撐著胳膊想要從屋簷跳下來,伴隨著瓦片的碎響,他幾乎是下意識地衝到簷下張開雙臂。
夕陽斜照,暖橘色的光暈照在她白色的發尾。懸空的裙擺,劃開柔美的弧度,猶如溪流畔靜靜盛開的野百合。
她又一次從天上而來,投入他的懷抱。
“這次,你真的接住我啦。”女孩的聲音帶著笑意,清脆婉轉,正如她之前所說時的每一次。
利維接住她,任她向自己撲個滿懷,鼻端被輕風似的淡香縈繞。
那一刻,他覺得自己心跳劇烈,幾乎要跳出胸膛。
“利維,”女孩抱住他的脖子,親昵地蹭著他的頸邊,就像隻貪玩撒嬌的三花小貓,“我好想你呀。”
“你想我嗎?”
利維喉中乾澀,像被奪走所有聲音。
搭在思雅腰後的手不知不覺間緊緊握成拳頭,腕部蔓延出暴起的青筋,連帶著全身肌肉都微微顫抖。
良久,他隻是壓抑又輕輕地:“嗯。”
上天好像終於聽見他無聲卻又無儘地祈願,千遍萬遍。
他的思念翻山越嶺,跨越無數時光、渺茫的空間、偌大的宇宙、無儘的虛空,終於重逢。
利維在那個瞬間,擁抱住他多年前奢求的永遠。
緊緊,不願鬆手。
那一年,利維37歲。
他終於等到藏在心底的天長地久。
008.
舊燕歸巢,水手返航。
漂泊的旅人乘船歸港。
那懸在半空的月亮,終於落回他荒蕪的船艙。
他心上的月亮。
他的夢,他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