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麵傻站著乾什麼,都便秘了嗎?”
伊麗莎白仍然是那頭熱情的紅色頭發,像小旋風似的卷進房間,開心道:“大嫂!”
法爾蘭也摸著後腦勺,笑道:“啊,思雅,回來啊。”
“回來了啊”。
輕描淡寫地話語,就好似九年的時光從未逝去,他們仍像當年在地下城初識那般友好親密,從未彆離。
伊麗莎白早就不再紮著幼稚的雙馬尾,她留著英氣的短發,像個假小子的模樣。隻是那燦爛的眼睛,從未失去神采。
很多年前,思雅送她的貓咪發夾她一直帶在身邊,今天終於再次見到曾經的主人。
她掏了半天,將發卡輕輕夾在思雅的鬢邊。
橘色貓咪已經有些褪色,戴上它卻仿佛回到當年。
思雅拂過發卡笑著彎起眉眼:“好看嗎?”
伊麗莎白笑著點頭,蹭到她的身邊:“嗯!實在太好看啦!”
站在伊麗莎白和法爾蘭身後的高大男人,兩鬢已經斑白,仍喜歡戴著有寬大帽簷的黑色高帽。他眉眼淩冽,兩手插兜,斜睨著思雅。
“喂,你就是思雅?”卡尼道。
“是哦,”思雅絲毫不怕他,雙手背在伸手歪著頭詢問,“舅舅,想我了嗎?”
卡尼:“……嘁,臭小鬼,我才不認識你。”
伊麗莎白疑惑地看向他:“不是這樣吧卡尼,你不是聽到了大嫂的名字才決定跟我們回布島的嗎?”
卡尼脫下帽子怒道:“我一定是被你們在腦子裡塞了屎。”
就是邪了門,聽見“思雅”兩個字時,不知道為什麼,迫切地想要見見對方,想要告訴對方他看見的世界……
“這世界糟糕透了……”卡尼嫌棄,語氣微頓,“不過,也挺有趣。”
至少爆彆人頭的瞬間,無比快樂。
利維係著圍裙,戴著白色的防塵帽,看見他們一夥人擠進來,門口踩了一路灰色的腳印,瞬間臉黑成一片,咬牙切齒:“喂,你們,給我、立刻、馬上換鞋,不然都給我通通滾出去!”
上午剛做的打掃,他們是故意的嗎?!
015.
實驗室得到陽性結果的那天,思雅和恩吉斯在實驗室裡激動地相擁尖叫。她快速處理數據,寫完實驗報告,將整理完全部的材料後,匆匆趕向兵團,迫不及待地想要將實驗結果告訴埃裡克。
到達總部後,法爾蘭告訴她埃裡克、利維還有布島其他的實際掌權者正在開會,可能要稍等一會。思雅耐住性子在門口等待,不過片刻功夫卻有人來請她進入會議室,埃裡克正在裡麵等候她。
思雅原以為是散會了,誰知推開門才發現,桌前圍著一圈人。有埃裡克、皮克西斯、薩克雷,還有一些在思雅看來很陌生的麵孔,當然,還有利維。
那麼些目光或探究或懷疑地向自己看來,思雅腳步微頓,拿著材料停在原地。
利維衝著她招手,思雅快步走到他麵前。利維站起身,將自己的位置讓給她。
思雅納悶地看向對方,利維卻隻是摸了摸她的頭發,將她按在椅子上坐下,示意她不要害怕。
埃裡克雙手交叉,坐在正中心的主座:“我想,思雅醫生應該為我們帶來的是好消息吧。”
被點名地思雅將材料遞給埃裡克,點點頭,冷靜道:“結果驗證了我的理論。”
埃裡克翻看報告,露出淡淡的笑容:“很好。那麼,各位還有什麼異議?”
思雅坐在桌前聽的雲裡霧裡,半天才搞明白他們究竟在討論什麼。
威利·戴巴遇襲,據說傷到的是腦部,昏迷不醒,伊萊無法將人救活,現在隻不過是在勉強維持生命。她一邊豎著耳朵聽,一邊翻著利維座位前的資料——那是間諜探到的情報,很多公開及未公開的內容,會議室裡的高層人手一份,其中就有著對威利·戴巴病情的詳細診斷。
思雅看著看著入了迷,她盯著那張略顯模糊的檢查單,突然意識到威利·戴巴傷的地方接近生命中樞係統。
難怪……
此時,會議室的爭論也到了白熱化的階段。
“沒有人可以成功進行這樣的手術治療,即便現在有實驗結果支撐又怎麼樣?!你這是在拿所有人的性命在賭。”
埃裡克沉思著,沒有說話。
他確實在賭,他要用威利·戴巴的傷為布島爭取榮譽,打一個漂亮的輿論戰。這場輿論戰關係著布島的未來,他要用這場沒有武器的戰爭告訴世界,布島非他們所想,他要為布島贏得聲譽,至少在這一仗,布島要勝過伊萊。
但交付的籌碼,要在全世界的注目下,挽救威利·戴巴。
“我可以。”思雅的聲音響起,立刻吸引所有人的視線。
“這場手術,我可以。”
生命中樞係統的手術,不要說現在的布島或者伊萊,即便在思雅所在的世界,也沒有幾個人能做得了。
但她可以。
因為她是酈導悉心培養、傾囊相授的學生。
利維搭在思雅肩膀上的手驀地收緊,他低頭向思雅看去,幾乎要破口罵她為什麼非要在這時出頭。
感覺到肩頭傳來的壓力,思雅沒有看利維,隻是翻看著資料回答道:“他傷到的部位在顱底,解剖部位太深,包裹著層層神經,牽一發而動全身,稍有不測患者很快會死在手術台上。我曾經觀摩過類似的手術,也曾主刀過,不敢百分百保證一定會成功,但有概率能讓他蘇醒。”
“就憑你?你一個小姑娘,怎麼有這樣的口氣!”會議室裡有人不服氣。
思雅鎮定道:“那你們還有其他人可以承擔嗎?”
她掃視過會議室的眾人,一字一句:“現在,我就是你們的最優選。”
016.
當天晚上,利維破天荒的沒有跟思雅說話。
他沉默地和思雅一起回家,沉默地準備晚餐,沉默地吃飯,沉默地收拾打掃,最後沉默地走進臥室,將門關上,將自己與外界隔絕。
思雅站在臥室門口敲著門:“利維,我晚上要睡哪裡?”
沒人理她,她在屋裡著急地轉圈圈。
路上試了好多方法,沒有一種能讓利維開口說話。但是讓他拿東西他也會接,讓他背著自己也會背,還不忘給自己溫牛奶。
思雅覺得,這次利維好像很生氣,但這種生氣和之前的每一次都不同,讓她心疼。
想了一會,思雅又跑上二樓,歪頭隔著門板小聲地“喵喵”叫,聲音又細又嬌,最多能有個三分像吧,思思聽了都要尖叫逃跑的地步。
沒想到門竟然從裡麵打開,忽明忽暗的燈光下露出利維略帶不爽地表情:“哪裡跑來的野貓?”
思雅趕緊抱住他的腰,直往他懷裡鑽:“喵喵喵~”
利維沒有理會她,就讓思雅那麼掛在自己身上,麵無表情地打開二樓的窗戶:“亂跑進來的野貓是要被丟出去的。”
思雅:????
“嗚嗚嗚,”她扒拉著利維的領口,吮吸著他的頸邊,悄悄種了顆“草莓”,“我是你家的呀,你忘了嗎?”
利維垂下眼睛,注視著她:“我可沒有那麼不聽話的貓。”
他抬起思雅的下巴,燈火落在他眼底有什麼晶瑩的東西:“你這家夥,當初是你先來招惹我的,嘴上說著那麼多漂亮話,卻總是說走就走。這次要是離開,還要讓我等多少年?”
他已經37歲,不再年輕。
擁有希望卻又破碎的感覺太過痛徹心扉。
思雅望著他的眼睛,頓時明白那令自己心痛不已的感覺從何而來。此時的利維,像極了她曾經在屏幕裡無數次看見的他的童年。
小小個頭的利維,生活在地下城,目睹愛自己的母親去世,卡尼的離開,目送他們的背影錯愕又脆弱。
他沒有機會去問為什麼,隻在原作卡尼生命的最後吼出那句“當年為什麼拋下我”。
他似乎始終在目送彆人遠去與離開,一直如此。
“不會走,”思雅認真地承諾,“這次,絕對不會離開。”
利維終於關上窗戶,反手勒住她的腰:“笨蛋,你知道手術失敗你會麵臨什麼嗎?”
“但是你會陪我呀。”思雅埋進他的胸口。
利維將她壓向床鋪:“總是自作主張,你這個混蛋……”
半夜,思雅被按在被褥裡,雙手被腰帶綁著動彈不得,眼睛紅通通,細喘著將這句話還了回去。
017.
埃裡克的計劃向來周密,對於前往伊萊他謀劃了兩條線。
埃裡克和利維將會保護思雅,直至手術成功。一旦手術過程出現問題或者失敗,亦或者成功後伊萊發動攻擊,繼承鎧之業魔的埃裡克和力量可以與九大業魔齊平的利維能儘可能的保住思雅的命。
當然,萬事皆有意外。
萬一埃裡克、利維和思雅折損,第二支小隊會立刻行動。他們是以法爾蘭、伊麗莎白、利維班,米卡薩和亞倫組成的特彆組,會隨同埃裡克一起前往伊萊,並在手術失敗,埃裡克等人出事後擄走吉克,以便讓亞倫發動地鳴,震懾世界。
這是他們的王牌。
同時,超大巨和三毛小分隊也會在聯盟對伊萊發動襲擊,以保證無人敢在此刻對布島動手。
雖然埃裡克等人犧牲,但至少可以再保布島後續至少幾十年的無憂。
不過,這隻是萬不得已的計劃。
如果思雅手術成功,那將會為布島打開前所未有的全新局麵。
連埃裡克都期待著。
醫院門口圍著很多記者,還有慕名而來圍觀的人。
手術室門口有伊萊的士兵,他們背著武器,虎視眈眈。
利維也在,他和埃裡克都將站在手術室外,直到手術結束。
進手術室前,思雅洗好手穿好手術衣,她沒法再跟利維擁抱,隻能衝著他揮揮手,隔著口罩說道:“回家想吃草莓布丁。”
布丁是她愛吃的甜點,但布島沒有。利維聽完她的形容後倒是嘗試做過幾個,味道很不錯。
聽見她的話,利維眼神微怔,點點頭,目送她走進手術室。
手術開始後的兩個小時,伊萊和布島兩撥人互相看不順眼,充滿敵意。
四個小時後,普通人都有些倦怠,大家換班換崗,陸續休息。
十個小時時,手術室門口的緊張氣氛到了極點。一個伊萊人破口大罵,甚至想要打開手術室強闖進去。
利維一腳將其狠狠踢飛,鞋底在他臉上反複摩擦,一字一頓:“給我安靜地站在這裡,再吵把你下巴卸了,聽見了沒有,沒有腦子的豬玀。”
十三個小時,埃裡克坐在門口,突然開口:“利維,你是否會憎恨我。”
如果不幸失敗,沒有人能保證思雅一定全身而退。
利維抱著胸斜靠在牆邊,嗤道:“說的什麼鬼話,埃裡克,這是她自己的選擇。”
沒人能代替她做選擇,從始至終,思雅所做之事不過遵從本心。他會怨誰?又能夠怨誰?他隻會憎恨自己無能。
等到十六個小時,手術室的大門終於打開。
伊萊的醫生從門裡走出來,額頭全是汗水,抬起的雙手沾滿鮮血。
他說:“手術成功。”
那一瞬間,利維聽見很多歡呼聲,還有人在鼓掌。手術室裡進進出出很多人,威利仍然昏迷著,被從裡麵推出,額頭上纏著一圈又一圈的紗布,還在滲血。護士和醫生跑來跑去,每個人都很忙,但每個人臉上都很興奮。
大抵是,在場所有人都見證了這場醫學奇跡。
可是,怎麼哪裡都見不到那人的身影?
埃裡克走到他身邊,將手搭在他的肩頭:“去看看吧。”
手術室那麼混亂,就算真走進去,也沒什麼問題,更何況他會在這裡看著,以防意外。
利維抬腳向手術室裡走去,剛踏進門裡,就看見靠在門邊角的瘦小身影。
她身上手術衣都沒有脫掉,摘掉帽子的頭發被汗水浸濕,大概是累極了,正在閉眼休息。護士給她開了瓶口服葡萄糖,打開瓶口放在她的手裡,但因為太累,她完全無法抬手。
高度緊張後的肌肉即便在靜止狀態下也在持續痙攣,周圍人來人往,每個人都在歡呼雀躍。她卻半靠在牆角,握著葡萄糖,閉著眼睛,那麼安靜。
就像九年前,牆壁外的堡壘,結束戰鬥後的她也那麼虛弱地靠在牆角,在沒人注意的角落慢慢療傷。
隻會自己躲起來偷偷哭泣的小笨蛋。
連痛都不會喊。
利維輕手輕腳地走到她身邊,將她攬在懷裡。
“笨蛋。”臉上被口罩勒出紅紅的痕跡,身上又是汗味又是血氣,怎麼每次都能把自己搞的那個狼狽。
他的小笨蛋。
利維接過葡萄糖,一口一口喂進她的嘴裡。
喝完葡萄糖,思雅輕輕勾起嘴角,也有力氣睜開雙眼。雖然疲憊,眼睛裡卻仍亮晶晶,充滿著很多、很多無法澆滅的希望。
“我……很厲害吧?”她眨著眼睛,有小小地得意。
好像不管什麼都打不倒她,她總是可以一次又一次地爬起,像路邊盛開的野花,像石縫間生長的小草。
利維偏頭望進她的眼睛,手指拂過她臉上被勒的紅痕,指腹下凹凸不平的觸感深深烙印在心底:“嗯。”
他們看向彼此,萬物靜謐。
穿越地老天荒,千山萬水。
衝過士兵的包圍線闖進手術室裡的記者恰好看見這一幕,她趕緊舉起相機,隨著“哢嚓”快門閃動,兩個相互依偎的身影定格成永遠。
第二天,伊萊各大報紙都刊登這則照片。
鉛字印刷的紙張還散發著墨水的味道,就已經在街頭巷尾隨著輕風嘩啦作響。路人走過時總不免要多看一眼這新鮮的標題——“惡魔之眼裡的世界”。
文章的最後,斷斷續續的文字隨著報童的叫賣聲碎成片片。
“被唾棄為惡魔之子的他們,是否也和我們擁有著一樣的情感和愛欲,是否也和我們一樣麵臨著掙紮與選擇……在手術室的僻靜一隅,我看到的分明隻有兩個彼此相愛的人,無關血統,無關身份,無關世間種種被定義的外在。
“那一眼裡,有著海枯石爛,滄海桑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