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漪苑門口，三寶縮著身子等了好半天，他哪裡想到過了後半夜了，這位爺才回來歇著。

真真是害苦了他。

滿肚子的哀怨正要起來，又見雪夜裡這一身落魄、疲憊的人影兒，好似有點兒不大對勁。

他也不敢多言，忙哆嗦著迎了上去。

瞧著這位爺的麵色，忖度著開口，“少爺，我那沒用的姊姊今日得罪您了？”

沈相公悶悶的，埋頭直往前走。這會兒見他一綹發絲散落下來，看起來是累極了。

三寶有些不敢出大氣兒。

跟了一會兒後，才又小聲奉承，“您彆氣，她就那德行，平日我這做兄弟的也生厭！她呀，也不過是嘴上過過癮，這不又遣我來跟您道個不是來了！”

“死丫頭就是嘴欠，您莫要跟她一般見識！”

這位爺怕是真生氣了，一個眼色也不給他的，三寶有些慌。

這少爺也是好惹的？

最不能得罪的給得罪了，他還來求個屁的情了！

這位不連他一起修理了，也算是大度了。

眼下，已跟到了書屋門口，沈相公硬是沒理他，要是驚到了管家，又給他喝一壺。

三寶也沒轍了，苦巴巴地又貼了上去。

“少爺，您也彆打我！我姊姊問了，哪裡得罪了您。您看，小的守了您這麼半宿……您好心與小的說明白，好讓她自個兒反省去！”

沈君成一身寒倦，本不欲理會他。

月色寂寂，清漪苑這處一片清寒，隻這小子的聲音驚了夜的靜息。

他望了眼不遠處的窗口，這才停下腳步。

也沒回頭，悶悶地答了三寶的話。

“她一個下頭人，我本不會跟她計較。可話沒出口前，總要掂量掂量，哪裡能亂說？”

三寶忙問，“她說了啥，我這姊姊就是嘴巴太碎了！少爺您甭氣，我回頭罵她……”

他這邊正氣他姊姊亂說話呢，前頭，沈相公已抬腳走了。

給他撂下了一句話。

“她說小姐乖，我不喜。”

三寶沒聽明白，想要追，可到底是害怕那厲害的管家。

隻立在書屋門口，呆呆望著那片藍衣背影。

“……不喜她說小姐乖？”

這是什麼意思？

這位爺真是無情，都不屑得給他個解釋的，可憐他等了這麼大半宿。

正不甘心呢，那頭屋內傳來了兩聲咳嗽，三寶這才嚇得轉頭溜了。

回去路上，三寶哀怨連連。

家裡頭也就姊姊最頂用了，他這麼腆著臉討少爺的好，沒成想竟又把人得罪了。

現如今，姊姊被丟出了小姐屋，他三寶在宅子裡頭還有什麼地位可言？

連他娘的大成都要壓他一頭去了！

唉，這少爺也是，讓他落了個什麼好呢？

天兒冷，三寶的心怕是比這天兒還冷。

“冷死個人了……”

*

進了屋，見她姊姊披了件兒衣裳就來迎他，一雙眼睛紅紅的，三寶心頭發酸。

一屁股坐在了凳上，也不說話。

裡屋，他老娘不見心疼的，竟幸災樂禍叫起來，“叫你跟這麼個主兒，這回知道眼瞎了？老媽子我雖在宅子裡頭不得力，這雙眼睛可厲害！”

三寶幾乎被氣哭，啞著嗓子就嗷，“娘啊，我倆還是不是你親生的了？”

屋內笑了兩聲，無情道，“你個蠢貨哪裡是我親生的？你那短命的大哥才是我真正的兒，隻可憐他生的太好惹了人厭，憑白讓人害了去！”

又是這茬，三寶不耐煩透了，“又不是沈相公害的，人隻是沒理他，他才自個兒摔了的。少爺都說了！”

“他要是知會一聲呢？他哪怕是給個眼色，你大哥也不至於沒了小命。什麼少爺不少爺，這個狠心的，以後會遭報應的，發達不了的！”

三寶懶得再理會這頑固的老母親，隻瞅了一旁呆呆的阿姊，“阿姊啊，你到底說了啥，什麼小姐乖不乖的？”

香寶愣了一瞬，“……竟為這個？原來就這一句惹了他，讓這白眼狼炸了毛？”

她心頭一委屈，就紅著眼眶，說了晚間小姐屋內的事兒。

“我不過是真心喜愛小姐，拿小姐當自個兒人，才那樣說的……”

又質問了她弟弟，“小姐還不能在我跟前乖了，我就不能誇小姐乖了？”

三寶越聽越糊塗，使勁撓著腦袋。

“什麼小姐乖，你說這個作甚麼？”

不過，他總覺得這話聽著怪怪的，又好似在哪處聽過。

沒來由的，令他燥的慌。

左右一琢磨，這才想起來昨晚西樓的那樁見不得人的事兒。

小童栗子說他宇子哥和一姑娘好上了，他和大成好奇，栗子便領著他二人去偷瞧了。

隔了一扇門，就聽見那小畜生王宇摟著姑娘，下流地問人乖不乖呢。

還問是不是隻在他跟前乖。

當時緊張，沒聽出來是哪個丫頭，竟這麼不要臉。可那聲嬌滴滴的，“乖，在您跟前，奴能不乖麼？”聽得他和大成心尖兒愣是一顫，一齊臊紅了臉。

當下，兩個都再也不敢聽下去，慌不迭地逃了。

這會兒，竟在他姊口中聽到這個難為情的字眼兒，還是說家裡頭的小姐的，三寶彆扭得很。

麵上看起來簡直要哭了去。

“你咋了？”香寶推了他一下，“你這怎麼比我還難過了？”

三寶哭喪著聲音，“你真說了？”

“說什麼，小姐乖？”

他姊跟個沒事兒人似的，這也是能說的字兒？

也不害臊的。

三寶憋了一口氣，才認真望他姊。

“你也開得了這個口！就算、就算乖，也隻能在爺們麵前乖。懂麼？”

香寶懵了，這小姐還真不能在丫頭跟前乖巧了？

冷冷懟了去，“隻能在他跟前乖？”

“可不是！”

三寶這會兒仿似了悟，看著他姊便是一副孺子不可教的模樣。

“不懂？一看你就不知道男人的心思，我可真擔心你日後嫁不出去！”

香寶是真不懂，隻覺得自個兒的遭遇太過不公。

“嫁不出又怎樣，眼下丟了差事，我這還能嫁的好了？還不如氣死算了……”

見他姊又是泫然欲泣，三寶忙哄她，“急什麼，這一陣先忍忍。宅子裡丫頭是多，可哪有什麼體貼人兒？沒幾日，還得找你！”

“怎麼說？”香寶淚眼迷蒙著。

她這不著調的小弟卻難得的正經。

“你瞧著看吧，明玉、明珠也煩少爺的。不經過她二人同意，就給小姐屋裡頭換了人手，少不得要作怪擾他。鬨的沒丫頭肯去伺候小姐了，那會兒得請著、求著你這小姑奶奶了！”

“也能！”

雖麵兒上看著不信，香寶還是掖了袖子擦去了淚漬。

三寶歇了口氣，想了想還是有些後怕。

便拍了他姊的後背，十分語重心長起來，“以後，乖不乖這丟死人的話，還是莫要說了。怪難為情的！”

香寶呆了一瞬，便扯了披著的衣裳砸了去，“放你娘的屁！不就是看不慣我給他臉子瞧，這回挑刺兒治了我去？莫在你姐兒麵前胡謅謅，忽悠誰呢！”

三寶心裡頭苦巴巴，熬了半宿，為了這姑奶奶，他落個什麼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