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一章 1、“英英,忘了我,……(1 / 2)

我和他的故事很簡單,

一句話就可以概括——

我們都是尋求光明的殉道者。

1、【死彆】

“讓葉懷英忘了我,再找個好人嫁了吧......”

這是溫焯睿生前留給我的最後一句話。

高原荒山的夜格外涼,我跪坐在黑色大理石製的墓碑前,看著上麵刻著的名字輕笑出聲:“溫焯睿,你的心真的好狠啊。”

手裡薄薄的遺書被我晃得颯颯作響,“你明知道是去赴死,連一份完整的遺書都不舍得留給我,就這一句話還是伯父伯母告訴我的。”

溫焯睿留給家人的遺書,密密麻麻寫滿了不舍。唯有留給我的話,隻有這草草一句,不鹹不淡。

邊境荒涼,人跡罕至。夜幕低垂,繁星散落在山頭。

繁星之下,亦是如星子般密密麻麻的墓碑。

一抹紅色的身影,隱匿其中。

2、【我們】

我和溫焯睿是高中同學,青梅竹馬十八年。

我倆一個似火,一個如水,性格相迥卻在一起這麼多年,我們身邊的朋友都驚歎不已。

其實,我倆也會吵架。

但大多數都是他跟我道歉,然後我順著台階下來,最後又和好如初。

不過,我倆也有吵完後沒和好的時候。

隻有一次,唯一的一次。

然後......然後,我倆分開了整整六年。

那是大三的時候,在前途選擇的關鍵時刻,他告訴我:“我已經申請畢業後去邊境戍邊”。

我手裡捧著熱奶茶驚訝地望著他,高大結實的身軀幫我擋住刺眼的陽光,他的臉逆著光臉上的神情模糊難辨。

一時間,我嘴裡的奶茶都忘記咽下。

我為了他決定去他所在的城市的大學讀研究生,可他卻告訴我他要去邊境戍邊。

果不其然,我們大吵一架,更多的是我單方麵輸出。我的聲淚俱下、苦苦哀求、聲嘶力竭第一次換不來他的心軟和認輸。

“非去不可嗎?”看著他沉默不語低垂著眉眼,我笑容僵硬地問他。

“是的。”他隻悶聲回了我兩個字。

我明明知道答案,可親耳聽到又是另一種感覺。

心如刀割,令人窒息。

我和他都是固執的理想主義者,他希望世界和平、祖國安定,我希望社會和諧、百姓幸福。

所以,當初我固執地選擇法學,固執地選擇考手語律師第一人徐承安的研究生。

我比誰都了解他,所以我也比誰都清楚,這兩個字背後的決絕。

3、【初見】

我和溫焯睿的初見一點都不浪漫,反而很狼狽。

高一第一次放周假,在回家的公家車上,我的好朋友齊念被性|騷|擾了。

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情的我們都嚇呆了,尤其是齊念。她含著眼淚呆呆地站著,一臉憤怒地望著那個看似衣冠楚楚實則禽獸的男人。

許是我們的反應戳到他的某個點,他竟然得寸進尺朝我和齊念做了一個下流的手勢。

怒火中燒的我一時沒忍住上千抓住他的胳膊罵了一句,“臭流氓!抓臭流氓!”

可回答我的隻有整個車廂的沉默,他們看向我倆的神情冷漠得讓人心寒。

臭流氓趁著車子靠邊的時機,甩開我的手逃竄下車。

我望了一眼沉寂的人群,叮囑齊念一句後果斷下車去追他。

“彆跑——抓流氓啦——抓流氓啦——”

我追著他跑了好幾條街就在快要追上他時,他轉身朝我丟擲東西企圖阻止我的步伐,我一個沒注意被他砸破了額頭。

血沿著額頭蜿蜒而下,糊住了我的視線。就在我摔倒在地上不甘心地望向那抹逃竄的背影時,我餘光瞥見一抹白色的身影從馬路的另一邊跑了過來。

那人身手矯健,側身翻過馬路隔欄,幾個大跨步就追上那個流氓。一把擒住臭流氓的胳膊來了個背摔,然後整個身子跪坐在他的背上,將人狠狠壓製在地上。

我視線漸漸模糊,隱約瞧見他將人綁起來後,慌張地朝我跑過來。

這是我倆的第一次見麵,驚心動魄不夠浪漫卻足以讓人刻骨銘心。

後來,我們正式在一起,我問他當初怎麼一眼就認定是我。

畢竟,溫焯睿長得好、脾氣好、腦子也好,身體素質更好,從不缺乏優秀的追求者。

我很好奇,為什麼。

他蜷縮在沙發裡,將我緊緊攬在懷中一邊逗弄著我一邊笑著說,“我的英英才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孩”。

被我狠狠揍了一下終於老實的他認真思考了一會兒,將冒著青色胡茬的下巴擱在我腦袋上,語氣含笑說起我和他的第一次相遇:

“當時隔著馬路遠遠看見一個穿著校服的漂亮女同學竟然感孑然一身地追趕流氓,我確實是被震驚到了。”

“一是驚訝你的勇氣,再就是驚訝你的固執。覺得你這小姑娘真虎,這麼拚命,不怕遇到危險?不怕被報複嗎?”

他說著說著又開始沉默下來,良久,捧起我的臉與我雙目對視,言辭正經:“也就是那個時候,我知道我們三觀契合,你和我是一類人。”

是的,我和溫焯睿是一樣的人。

明明知道危險,可為了心中的正義感和責任,依舊能不管不顧往前衝。

所以,我們的結局注定隻有兩種可能——

要麼黑暗消失殆儘,要麼我們身先士卒成為光明的殉道者。

4、【分彆】

我倆性格迥異,但是三觀出奇一致。

他有他肩負的責任,我有我堅守的正義。

他不會為了兒女情長,放棄自己心中的理想。我也不願意為了感情,將愛的人圈禁在身旁。

所以,我沒有阻止他。

畢業那年,他踏上了西行之路;我去往東部,那個他待了四年的地方。

自此,我倆默契地沒有再聯係過對方,也默契地認為這段感情隨著畢業季的來臨戛然而止。

此後的六年,除了節日問候,我們的生活再沒了彼此。

我研究生畢業後進入了導師的律所,所裡多是同門師兄弟姐妹,工作辛苦卻很充實。

這六年裡——

大雪紛飛的冬天,他在遙遠的邊境,頂著如刀的烈風巡邏祖國邊疆時,我也在城市的大街小巷,風雨無阻地為堅守百姓利益而奔波。

烈日炎炎的夏天,他在令人生畏的熱浪裡,任憑紫外線灼傷肌膚堅持訓練時,我在法庭上義正言辭,為弱勢群體發聲。

在沒有彼此的六年裡,我們分隔兩地,固執地拚命地各自成長著。

5、【重逢】

世界是個圈,兜兜轉轉,我和溫焯睿終是重逢。

也許是老天心軟,不舍得有情人分彆。

我們重逢在夏季,蟬鳴聒噪,熱浪陣陣。

因為幫一群聾啞的農民工討薪,我遭到了報複。

炎熱的天氣,長久的對峙,我幾近虛脫。

抵在我頸間的利刃深入皮肉,鮮紅的血液將我整個脖頸染得瘮人可怖。

高溫和失血過多讓我的意識漸漸地模糊,我開始分不清現實和夢境。

我好像看見了溫焯睿,像是又看見他一臉擔心朝我跑來的樣子。

像是是回到了我倆第一次相遇的場景......

不過,他比我記憶中的樣子更黑、更壯了,眼底的擔憂卻不減分毫。

6、【重燃】

我被捅了整整六刀,整個內臟破損嚴重幾乎死在手術台上。

醒來後一睜眼,就看見麵如縞素的父母和眼眶通紅的齊念。

眼眸微轉,我發現了站在門口的那道高大的身影。

看見我醒來,他緊繃的肌肉立馬鬆弛下來,整個人都有些站不穩。

後來,我才知道,溫焯睿這六年每次休假都會偷偷來看我,沒想到這次碰巧遇到這種事救了我。

“英英,我差點以為自己會徹底失去你。”

一天躺在病床上的我麻藥勁過了,渾身的痛意讓我難以繼續入睡,一睜眼就發現他拉著我的手垂頭低語。

我歪頭無聲地望著他,目光從他圓圓的寸頭落到了那隻緊緊攥著我的大手。時隔六年,那隻手和記憶中一樣的骨節分明,不一樣的是更黑更糙了,原本光潔無暇彈鋼琴的手布滿了傷疤和老繭。

這是分彆六年來,我第一次這麼仔細地打量他。

六年邊境的磨練,讓他身上的少年氣消失殆儘。也不知道這麼多年,他經曆了什麼,整個人陰鬱沉悶、蒼老沉穩。

他早不是我記憶中的少年模樣,可......為什麼我瞥見他微顫的睫毛下掉落一顆晶瑩的淚珠時,還是會難過,就像當初知道他要離開時一般。

這次我受傷住院,他為了陪我一口氣把今年剩下能休的假期都請了,滿打滿算隻有一個多月。

可不過幾周,在我的傷還沒好全時,他就被緊急召回了。

分彆的那一刻,我倆依舊無言,亦如六年前一般。

不同的是,這次我分明發現他有話要跟我說,卻忍了下來。

7、【祝福】

這次告彆後我倆再見麵,已經是半年後的事了。

我跟著律所的同事們一起西行,去西部奎鎮某對口支援的兄弟律所做法律援助。

西部氣候環境惡劣,不適合我這種大病初愈的人。徐par也勸我,可我依舊堅持要來。

隻是這一次,我不知道自己堅持的原因,到底是心中的理想和目標,還是希望離身處西部的他更近一點。

我對方位不敏感,看著導航上漸漸靠近西部邊境時,我心想,這下足夠偏遠了吧?遠到應該能遇見他吧?

當我和同事在奎鎮的街上遇到休假外出的溫焯睿和他的戰友時,我才知道——我們援助的小鎮的確很偏遠,遠到離溫焯睿他們的駐地僅有二十多公裡。

在街上遇到他的那天,我清楚的看見他眼裡的驚訝和驚喜。

那種感覺,我在病床上醒來看見他時也有過。但,我沒有他眼中的克製和隱忍。

“身體完全康複了嗎?”

“嗯,完全康複了。”

“......康複,就好。康複,就好......”

我們交流不多,但依舊很開心,望向彼此的眼神裡有著藏不住的笑意。

道彆之後,我倆的第二次見麵來得很快。

同事工作途中遭遇雪崩,幸得溫焯睿他們部隊的及時援助才能平安脫險。我們律所為了表達謝意,聯係到他們表示想一起吃個飯。

部隊有部隊的規矩,一個拚命拒絕,一個執意感謝。

雙方糾纏許久,終於達成一致——去他們駐地吃食堂。

邊境物資匱乏,他們的菜色實在算不上精致,但是也彆有一番風味。

飯桌上,我一邊默默吃著飯菜,一邊偷偷打量著對桌的溫焯睿。

一水兒的大小夥子們呼哧呼哧大口吃飯,時不時交流幾句然後大笑,他和他的戰友們感情真的很好。

飯後,他們還準備了不少活動,最後還圍坐在一起輪流表演節目。

鬼哭狼嚎聲震耳欲聾,看著正舉著話筒扯著嗓子嚎唱的小戰士,我隻覺得胸前的傷口微微泛疼。

我悄悄避開人群尋到一僻靜處,獨自悠閒地亂逛。突然發現一處光榮榜,上麵貼滿了照片和成績。

“一個人亂逛小心被當做間諜抓起來。”

溫焯睿無聲無息突然出現在我身後,嚇了我一跳。

我瞪了他一眼有些不高興:“我根正苗紅,隨你們查。”

溫焯睿聞言笑出了聲,看著他模樣我也忍不住調侃他:“怎麼?你故意嚇唬我,是不是怕被我看見成績覺得丟人呀?”

他朝我攤開手,聳了聳肩膀一臉無所謂:“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嗎?”

照片上的他青澀稚嫩,是他剛入伍的模樣。神色自豪,笑容張揚。照片旁短短幾行字,將他這六年的時光儘數概括。

看著他耀眼的成績,不難猜想這些年他過得多麼辛苦和危險,這是我第一次了解溫焯睿這六年沒有我參與的時光。

兩行清淚奪眶而出,此刻,我不得不承認,其實我比他更狠心更決絕。

見我突然落淚,當年哄我得心應手的溫焯睿一時間竟然有些手足無措。

看著他手忙腳亂的模樣,我邊哭邊笑。

愛,是瞞不住的。

更何況我和他依舊相愛,雙倍的愛意很難察覺不到。

下午分彆的時候,一個戰士從人群裡擠了出來,塞給我一個巨大的包裹。我和律所的同事一臉茫然,而車窗外的他們卻默契地笑起來。

我看向溫焯睿,他也顯然什麼都不知道。

後來,到賓館裡我打開包裹,是六件快遞和一封信。

信,是他的戰友們背著他寫的。他們朝夕相處,溫焯睿在想什麼他們一清二楚,可他們也不知道溫焯睿還在猶豫什麼、害怕什麼,他的戰友們終於看不下去決定幫他一把。

信很厚,裡麵的紙張、字體各不相同,每個人都將自己關於溫焯睿的所見寫了下來。

這封信,填補了這六年的空缺。他們告訴我,這六年溫焯睿依舊愛著我。

六件快遞,六件未寄出的生日禮物。

我含著淚,笑著一件件拆開。

8、【遺願】

雖然我倆現在距離不過二十多公裡,但是他特殊的身份,我繁忙的工作,不允許我倆經常見麵。

我們律所援助對象裡有一個村子最為特殊,村子駐紮在邊境環境最惡劣的地方。

早年水電不通,行路艱難,青壯年都跑了出去,隻剩下老弱病殘。

近年來,村子的基礎設施大大改善,村民的生活條件好了許多。鎮上旅遊業發展起來,也帶動了周邊村落居民就業,這個村子原本外出了青壯年也都返鄉就業了。

村支書是個年過半百老實木訥的男人,他帶著我們往村子走去,一邊走一邊介紹。

早年村子是一片荒地,人跡罕至,雖然荒蕪卻也是國家領土,不容侵犯。於是,一群抗戰返鄉的老兵們響應國家號召,在這裡開墾荒地駐紮,漸漸形成了一個村子。

每個村民都是捍衛祖國邊境和領土的戰士。

隨著交通改善,經濟發展,這裡也出現了不少法律方麵的爭議和疑問。

法律谘詢整整進行了兩天,除了剛開始的幾天大家還有正經谘詢的,到後來整個谘詢大會變成了生活幫助大會了。

張奶奶家請求幫忙修房頂,王爺爺家請求幫忙曬草藥。事情不難,但也不少。

在這個村子做援助時,我們得知有一位爺爺情況很特殊。

他不是本地人,他是早年搬過來的。

老爺爺姓傅,原本是祁城人,在祁城老家有個未婚妻。可他還沒來得及舉行婚禮就跑出來參軍打仗,幾年後他歸家卻發現自己的未婚妻不見了。

老家的人告訴他,她未婚妻被娘家人賣到這裡給彆人當媳婦兒了,所以他才遷到此處住下,就是想有一天能找到她。

卻不想,這一找就是六十多年。

現在病危臨終,最後的遺願就是再見一麵未婚妻,親口跟她說一聲對不起。

我們跑遍了奎鎮每一個角落,毫無音訊。

我想到了他,也許他能幫我們。

我將傅爺爺的故事告訴他,希望他們能幫助老人家完成最後的心願。

可在我說完後,溫焯睿陷入了沉默。

他眼底翻湧著各種複雜的情緒,臉頰兩側的肌肉緊繃,兩片薄唇緊緊抿著。

這一刻,我有些看不懂他。

“如果,你覺得為難也沒關係,我再想想......”

軍隊不比警局,很多事情也不是他能決定的。

“我幫你......”

我垂眸看向他按在自己胳膊上的手,目光沿著他的肌肉虯紮的胳膊向上與他溫潤依舊的眼眸相對。

他的話分明還有半句。

9、【往事】

傅爺爺參加過抗美援朝和對越自衛反擊戰,是人民的大功臣。

領導得知老人的遺願後,立刻派人著手去調查。

我沒想到消息來得這麼快,僅僅三天,他們就找到人了。

原來老人一直就在住在隔壁村子。

溫焯睿帶著我和村乾部一起去隔壁村找人,路上他告訴我:

當年傅爺爺遲遲未歸家,祁城老家的人都當他戰死了。他未婚妻的娘家人便做主將女兒“嫁”到現在這個村子。

爺爺奶奶是青梅竹馬,奶奶認為自己已經嫁過人了是傅家人,便始終不願意改嫁人。她各種發瘋自殘、傷人,終是斷了後麵那個夫家人的念想,她也因此被拋棄在荒山野嶺裡。

奶奶早年為了避免被歹人玷汙,她將自己弄得渾身惡臭、辨不出性彆,不知情的人還以為她是個野人牲畜。後來,年紀大了,被人接出來,每天靠著低保過活。沒人知道她叫什麼、來自哪裡。

我們到奶奶家的時候,她正呆坐在門口,一雙混濁的眼睛朝北邊眺望。

奶奶姓周,當年被人接出來時精神已經不正常了。

隻知道三娃子,其他的什麼都不知道,像個三歲小孩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