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一章 1、“英英,忘了我,……(2 / 2)

生活不能自理,這麼多年全是靠著政府和村裡人接濟照顧過活。

跟傅爺爺確定無誤後,我們提前跟這個村子的村乾部們打了招呼,決定將老人接走。

周奶奶的東西少的可憐,六十幾年生活過的痕跡連一隻小皮箱都裝不滿。

看見我打開皮箱,八十多歲的老人也不知哪來的力氣,竟將我一把推開。

要不是溫焯睿眼疾手快,我這剛好的殘軀又要痛上幾天。

“沒事吧?”

看著他緊張的神情,我搖了搖頭。

周奶奶緊緊抱著皮箱,一臉防備的望著我,嘴裡直念叨:“我的!我的!”

老人護得緊,沒辦法我隻好用塑料袋裝好所有的東西。

攙扶著緊抱著皮箱的周奶奶坐上了前往重逢的車上。

得知我們要來,傅爺爺竟然有精神下床去村口等我們。

車子還沒停穩,傅爺爺就拄著拐杖顫顫巍巍走過來。

車門緩緩打開,車內車外兩個白發蒼蒼的老人無言相望,目光交彙的那一刻時光像是後退了六十年。

“秀瑩......”

望著車內表情舉動明顯異於常人的故人,傅爺爺聲音哽咽。

倒是車內的周奶奶看見熟人,時隔幾十年不曾說過完整一句話的她,此刻竟然眉眼彎彎笑著說了一句:

“三娃子,你好老了喲。”

10、【他們】

我們將知道的消息都告訴了傅爺爺。

原來,傅爺爺選擇留在村子的那一年,也正是周奶奶被丟進山裡的那一年。

一個苦苦尋找幾十年,一個苦苦守候幾十年,最後發現兩人其實相距這麼近。

兩位老人相聚的那一刻,緊緊抱在一起無聲哭泣。

傅爺爺嘴裡隻有一句“造化弄人”。

找到未婚妻的傅爺爺心中鬱氣散儘,身體也越來越好。爺爺每天拉著奶奶回憶兩人小時候的趣事,漸漸的周奶奶神誌開始清晰,甚至能認出我和溫焯睿。

我知道爺爺奶奶還有最後一個遺憾——舉行一場屬於他們的婚禮,一場早該在六十年前就完成的婚禮。

我們在部隊裡幫爺爺奶奶舉辦了婚禮,在自己用青春守護過的國旗見證下,爺爺終於娶到了自己心愛的姑娘。

穿著迷彩的小夥子們,此刻也都變成了爺爺的戰友,見證著他們的幸福和快樂。

我們回去的日子快到了,看著爺爺奶奶終於幸福,我們也都放心了。

黃昏下,兩位老人相互扶持著在小路上漫步,爺爺看見一朵漂亮的小野花也會像當年那樣摘下一朵輕輕彆在奶奶耳後。

奶奶害羞的摸了摸耳邊的小花,高興地笑彎了眼。

就當我以為,這種幸福的場景還會繼續時,爺爺在睡夢中溘然而逝。

這樣的好日子他們隻過了六天。

兩人分散六十多年,在一起卻隻有六天。

爺爺走的時候,奶奶沒哭也沒鬨。她哼著家鄉小調,笑著幫爺爺擦臉、擦身子,給他換好了壽衣。

之後,奶奶也穿上壽衣,耳邊彆著那朵乾枯泛黃的小野花,緊緊牽著爺爺的手趴在他身上嘴角含笑閉眼睡去。

11、【勇氣】

爺爺奶奶合葬在小屋的後山上,墓碑上刻著兩個名字——傅翀和周秀瑩。

送葬的隊伍都離開了,新立的墳塋前隻有我和溫焯睿。

“你說他們值得嗎?”

這些天像是一場夢,對他們來說會不會也是一場夢?

六十年的分彆,換來六天的相伴。

值得嗎?

溫焯睿沒說話,他蹲下身子碰了碰墳前那朵小小的野花,周奶奶彆在耳邊的那種。

“英英,我們複合吧。好嗎?”

他逆著光,臉上的神情難以分辨,唯有一雙眼睛明亮至極。

我看清他眼底翻湧的不舍,這次,再也沒了克製。

“為什麼?”

我望著他,我想知道,他之前在猶豫什麼,在克製什麼。為什麼這次又不再猶豫,不再克製?

“人生無常,誰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沒命。”

“與其畏手畏腳害怕這個害怕那個,還不如轟轟烈烈毫無顧忌的大愛一場。至少,回想起來不會因為彼此錯過而後悔。”

溫焯睿牽起我的手,眼裡亮晶晶的,聲音哽咽道:“比起爺爺奶奶晚到了六十多年的愛情,我們隻錯過六年;比起......有些人陰陽兩隔,至少我倆現在還能相愛。”

我微微一笑,抬手拭去眼角的淚水,反手握住他。鄭重的點頭,開心的說:“好,我答應你。”

我不得不承認,我還愛著他,也不忍心和他錯過,更不忍心和他之間存在什麼遺憾。

我們在此相擁,山風吹過,墳前的小花微微搖擺。

我知道,爺爺奶奶也在為我倆高興。

12、【死彆】

我返程的那天,溫焯睿緊緊抱著我,軟軟的嘴唇貼在我耳畔小聲說:

“等我回來!過年我請假回來,去你家提親。”

說完,側首在我臉頰落下一個吻。

“知道了!等著你!”我紅著臉推開他,揮手跟他道彆,踏上了返程的大巴車。

看著車窗外英姿挺拔的男人,我實在沒想到,這會是我們最後一次相擁。

如果早知道的話,我當時就不會推開他,反而會緊緊抱著他,告訴他我有多麼不舍得。

自從上次分開,又過去了小半年。

我們除了打電話和視頻,就再找不到什麼機會見麵。

我們在線上完成了訂婚,在線上選好了婚紗和婚房。

現在就等著新郎回來了。

就在我一天天往日曆上畫叉叉,數日子算他什麼時候能回來時,卻不想比他先到家的是他的遺物和軍功章。

他和三名戰友執行秘密任務,三死一重傷,四個人隻回來一個。

我提著果籃站在重症監護室外,腿像是有千斤重。

門外圍著一層一層穿著軍裝的人,每個人臉色神色凝重。

我神情恍惚,手足無措。

我知道,此刻我的出現就是添亂。

可我......可我,我想問問溫焯睿逃出來的戰友,我想問問他......我的溫焯睿了?

他現在在哪兒?

四個人,隻回來一個。其餘三個送到家裡的隻有一身軍裝和獎章。

“你是老溫的未婚妻嗎?”

我聞聲望去,一個穿著寬鬆大衣瘦成皮包骨的女人眉間鬱色難掩。

“你是?”

“我是王軍的妻子。”

王軍?我下意識的望向病房內,是溫焯睿幸存的戰友。

13、【選擇】

王軍的妻子叫夏舒,她帶著我走到隔壁的房間裡。

她跟我說,王軍傷得很重,醫生說熬不過今晚了。

她還跟我說,溫焯睿回不來了。

永遠回不來了。

溫焯睿他們執行的任務還在保密期,夏舒知道的也不多。

“我隻知道,他們的行動叫斬首行動。聽說戰況非常激烈,老溫和其他兩位戰友為了保護老王突破重圍,全都犧牲在敵人的陣營裡了。”

我離開前去看了一眼王軍。

各種監護儀器圍滿了病床,床上躺著一個裹滿白色紗布的男人。

露在外麵的肌膚全是縫合的痕跡,沒有一處是完好的,全都充血紅腫發紫。

我記得王軍,我看過溫焯睿和他戰友的合影,當初那個厚信封裡也有他的筆跡。

王軍是個湖南小夥子,個頭高大,長相英俊,合照的時候總是笑眯眯的。

溫焯睿總跟我說,王軍是他最好的戰友,以前還救過他一命。

看著床上麵目全非的男人,我卻始終回想不起他以前是什麼模樣。

如果,現在能看見溫焯睿,我還能認出他嗎?

不知怎麼的,我的目光落在王軍身側的手掌上。拿槍的手掌,十根手指隻剩下三根。僅剩的三根手指指甲蓋裡全是紫黑色的瘀血,此刻也全夾著監測儀器。

活著回來的人都如此,溫焯睿又會是什麼樣的慘狀了?

我不敢去想。

14、【婚禮】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從醫院走出來的,等我再次清醒過來時,王軍已經被火化了。

他的骨灰一分為二,一半葬在家鄉,一半葬在他用生命守護的邊境。

王軍還能回來,他還有骨灰可葬。

可沒回來的人又能怎麼辦了?

深夜,祭奠的人群散去,我獨自一人抱著早早選好的捧花來到溫焯睿的衣冠塚前。

看著墓碑上那張眉目英挺的正臉,我竟然出了神,想到上一次祭拜,還是和他一起祭拜傅爺爺他們。

沒想到,這次輪到溫焯睿了。

天意弄人,想到此處,我忍不住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

我脫下外套,露出潔白的婚紗。抱著捧花,輕輕吻了一下他的嘴角,然後彎腰將懷裡的捧花放在他的墳前。

夜色裡,我輕輕的聲音飄散在風中,“舉行完婚禮,我也算是你的妻子了,溫焯睿”。

兩個結局,溫焯睿終是達成其中一個。

15、【前行】

溫焯睿犧牲的事情宛如一顆丟進我生活中的炸彈,事情過去後隻留下我一個人麵對滿目瘡痍。

我像一口深淵,無聲且坦然地接受了這個痛苦的事實。一開始周圍的人見我平靜鎮定,還擔心生怕我瘋了。漸漸發現我是真的無事後,又背地裡說我冷血無情。

我來不及傷心,我還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一對聾啞夫婦委托我,請求我幫助他們同是聾啞人的女兒。

小姑娘先天性聾啞,性格單純,跟著同村的人出來找工作,被騙進明麵上是酒吧實則是色情場所的地方。

小姑娘剛開始不知道自己的行為涉及違法,隻是覺得自己的工錢要比正常姑娘少很多,覺得不公平想要辭職,卻不想走不掉了。

接手這個案子後,我發現事情並沒有這麼簡單。

酒吧背後的老板涉及到很多勢力,裡麵被困的女孩,自願的、不自願的、健全的、殘疾的數不勝數。

官司進展過程中,不出意外,我收到了許多利誘,甚至,死亡威脅。

正如,溫焯睿說的那樣,我跟他都是同一種人。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固執的要死。

16、【奔赴】

酒吧的官司贏了,其背後的勢力被一一清算,剩下的時間我也終於可以留給自己了。

我買了一張車票,穿著一身衣服又帶了一件旗袍,隻身前往邊境。

靠著車窗,我貪婪地眺望著窗外的風景,沿途的風景一定有過他的身影。

喉嚨突然發癢,我忍不住捂住嘴咳嗽起來。劇烈的咳嗽引得我胸腔發疼,連帶著身體其他部位也難受至極。

“小姑娘啊,你沒事兒吧?”對麵坐著一對老夫妻,兩人關心的詢問我:“你的臉色看起來很蒼白啊。”

我朝他們抿嘴笑了笑,搖頭示意自己無礙。沾染血跡的手掌卻悄悄伸到桌下擦乾淨。

“小姑娘你一個人去邊境乾什麼?你家住在那兒嗎?”

“不,我是去見我丈夫。”去完成我們還沒完成的婚禮。

“丈夫?”

老爺子興趣上來,忍不住和我攀談起來:“你丈夫也在邊境戍邊嗎?”

我笑著點了點頭。

“這不巧了嗎?!”老爺子興奮地拍了拍大腿:“我以前也在這邊戍邊,這次過來就是想最後一次見見老戰友們。”

一路上,老爺子都在回憶自己前半生的崢嶸歲月,突然想到什麼一臉嚴肅的跟我說:

“前幾年,邊境不平穩發生了衝突,我們的戰士犧牲了好幾個。他|媽|的!一群小|雜|種|,老|子要是再年輕個幾歲,非上戰場讓他們瞧瞧真正的厲害!”

看著老爺子精氣十足的樣子,我十分讚同地點點頭。

“小姑娘,你丈夫也是戍邊戰士,那他沒事吧?”

老爺子突然轉移話題,我有些沒回過神。

我看了看窗外,連綿起伏的高山、廣袤荒蕪的平地,恍惚間我像是看見溫焯睿拿著槍巡邏的身影。我莞爾一笑:“他現在一定還在守護著祖國的邊境。”

老爺子聞聲,鬆了一口氣,連聲說道:“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17、【真相】

溫焯睿死後的第三年,我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我也知道了,當初他的猶豫和克製是因為什麼。

我被人持刀劫持受傷住院時,他被緊急召回是因為邊境起了衝突,他的戰友在那次衝突中犧牲了。

而那位戰友才剛剛結婚不到一個月。

愈發緊張的邊境,他深知自己隨時有犧牲的風險,他擔心我倆真的在一起後,怕自己犧牲我變成下一個遺孀。

可他無法阻止自己感情,傅爺爺和周奶奶的事情讓他矛盾的、被壓抑許久的感情徹底爆發。

卻不想我倆複後的不久,邊境衝突升級,他也在此刻被委以重任。

作為單兵作戰能力最強的特種部隊,作為成績最優秀的四人,他們四人潛入敵軍陣營,斬殺了敵軍幾十人。其中,包括三名將銜級彆的軍官。

聽他們說,那天山穀火光衝天、槍炮聲久久不絕。

逃出來的王軍最後是爬著回到陣地的,蜿蜒的血跡,如同一條血河。

溫焯睿和剩下兩名戰友為了掩護王軍,被敵人打成了篩子,血肉橫飛。

整個人血肉模糊看不清五官在哪兒。

這是官方告訴我的過程,我還從當地百姓那兒打聽到——

原來,當時跟溫焯睿一起留在敵人陣營裡兩名戰友是當場死亡,隻有他一人還剩一口氣。

那群畜生給他簡單治療後,對他進行慘無人道的折磨,然後拍成視頻通過百姓送到了駐地。

當地的百姓說完他的慘狀後,無一不是難過歎息。

我實在沒想到溫焯睿會比王軍的情況還要糟糕,我也想象不出來滿臉血跡缺胳膊少腿的他是什麼模樣......

談判無果,他們說什麼也不肯歸還溫焯睿他們三人的遺體。

我不敢想象,他們會把我的溫焯睿丟棄在什麼鬼地方。

我要去找他,去保護他。

18、【重逢】

穿過婚紗舉行婚禮之後,便是要給賓客敬酒。

我穿著定製的紅色旗袍,抱著幾瓶白酒來到溫焯睿安葬在邊境的另一個衣冠塚。

我笑著給在場的每一戰士敬上一杯酒,一是感謝他們的犧牲和付出,二是感謝他們這兩年來對溫焯睿的照顧。

“謝謝大家的照顧,今後我會親自照顧他的。”

我拿著酒杯來到他的墳前,斟滿兩杯。

一杯給我,一杯給他。

我的仰頭飲淨,他的倒在他的碑上,算作喝下。

夜晚氣溫驟降,我穿著單薄的旗袍凍得瑟瑟發抖,靠著冰冷的墓碑意識漸漸渙散。

“溫焯睿,你彆以為我不知道的你的小心思。”

“你不給我留信,隻留了這麼一句話,不就是怕我一直惦記著你,不肯放下嗎?”

“我告訴你,我早就放下了。”

“我才不是因為你去尋|死,我隻不過是和你一樣,選擇成為光明的殉道者罷了。”

在徹底失去意識前,我轉過頭去輕輕撫摸碑上的名字。

恍惚間,我好像又看見他了。

依舊高大強壯、肌肉虯紮,抓著我的胳膊一臉擔憂的喚我:

“英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