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我被說很幸福。(1 / 2)

竹房裡安靜了一瞬。

大概是沒有人能想到,謝紓說出這樣的話來。謝棠生手指一根一根地收緊,說話的時候嘴裡透著血腥氣,像是叼著一塊血淋淋的肉撕咬研磨,他嘶啞道:“回家?你還當這裡是你的家?”

祝茫睜大眼睛,他伸出手,似乎想要拉住謝棠生,拉住這位謝紓的親生父親。

他能看出來謝紓的狀態不對。這個平時總是張揚燃燒,如同一簇永不熄滅的火苗的少年此時卻像是被冷水澆滅,渾身上下是灰燼般死寂的氣息,眼底是疲憊的青黑色眼圈。

任何一個正常人在場,都能看出他的精神世界此時此刻恐怕是一片狼藉,神智昏茫,且無法自行重建,隻有經曆過嚴重的創傷,遭到了無法承受的打擊才能露出這種表情。

謝紓的記憶其實很早就出現了混亂的狀態,但他一直沒意識到,如今卻被一個外人看出來。祝茫垂在身側的手指微微動了動,眼神中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一絲憐憫。

但可惜的是,在場的人恐怕隻有他和謝紓無冤無仇,能看出少年搖搖欲墜的生命,而其餘人都被仇恨蒙蔽了雙眼,因此對少年那被磨損得快要消失的靈魂熟視無睹、視若無物。

他可能真的很愛他們,很在乎他們,所以才即使在夢遊中,也要忍著身上很疼很疼的傷痛漂泊來到此處。

謝棠生的目光中有失望,有殺念,有憎惡,他掏出劍,鋒芒畢露的劍尖指著自己的親生兒子,不容置疑道:“跪下。”

紅衣少年沒有動靜,他的目光沒有絲毫聚焦,罔若未聞地偏了偏自己的頭。

祝茫順著他的方向看過去,發現他在看角落裡的衣櫃,而謝棠生被他忽視的態度激怒,猛地一劍揮過,竹木製成的衣櫃瞬間爆裂開,無數碎屑在空中紛紛揚揚,像是落下了一場草木清香的大雪。

謝紓呆了呆,他茫然地看著那個木櫃在他麵前被殺死,死寂一般的眸子宛若大雨砸進湖中,泛起波瀾。

他跌跌撞撞地跑了幾步,伸出了手。

沒有人知道,他每次偷偷回昆侖,都會縮進自己母親做的衣櫃中。那是媽媽親手為他做的,小時候捉迷藏時他總是躲在裡麵,不小心睡著後,會被媽媽歎著氣,溫柔地抱出來,在懷裡小小一團。

“怎麼總是躲在衣櫃裡啊,小奶貓。”母親溫柔的笑臉仿佛在他眼前浮現,刮了刮他的挺秀的鼻子,開玩笑道:“不知道的,以為衣櫃才是你的家。”

“因為在衣櫃裡的話,媽媽會來找我。衣櫃有媽媽的味道。”小謝紓仰起頭,把小臉擱在母親的肩窩裡,軟軟糯糯地道:“是是好喜歡媽媽,媽媽可以永遠陪著我嗎?”

“永遠陪著嗎?”母親抱著他,就那麼也坐進了衣櫃裡,在這個狹小的空間裡,兩個人緊緊擁抱著,她聞著男孩身上散發的淡淡奶香,笑了笑,“恐怕,這世上很少有事情可以說‘永遠’吧。”

男孩一聽就急了,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瞪,長長的睫毛撲簌簌地抖動著,仿佛下一刻就要掉小珍珠。

女人輕笑了一聲,捏了捏男孩肉嘟嘟的臉蛋,清晰地道:“但是媽媽永遠愛你。”

她額頭抵著額頭,蹭了蹭男孩稚嫩的臉,歎息一般笑了,“好想看是是長大啊。”

可是我長大了,你在哪裡?

他狼狽地跑到木櫃前。

對於謝紓來說,他是被流放在千千萬萬時間線中的漂泊者,但是他並不是無家可歸的。

無數次,他被記憶淹沒到窒息,感到絕望難過崩潰想要自殺想要去死又死不了的時候,他打開這扇衣櫃,把自己蜷縮進去,偶爾休息一下。

可是現在,他忽然發現,他好像連家也沒了。

天地之大,沒有他的容身之地。

——小到連一個木櫃大的地方,也沒有。

他眼中的霧氣越來越濃,耳中有劇烈的鳴叫,所有人的呼吸聲在他的耳畔成倍地放大,彙聚成了狂風暴雨捶打他的耳膜,讓人想起過載運轉時劇烈嗡鳴的風箱。

在這尖銳的耳鳴中,他似乎聽見了謝棠生的一聲暴喝:“孽子!我叫你跪下!!!”

他不想跪,不願意跪,他的母親從小就告訴他,膝下有黃金。

可是謝棠生卻認為,謝紓犯錯,就必須向他道歉。小時候,謝紓就經常被他罰跪在祠堂中,而如今,他依然想要讓他低頭。

“我沒錯……”

謝紓無意識地喃喃,他仰起頭,臉色淡白得仿佛隨時要消失。

他重複道:“我沒有……”

謝棠生卻覺得他是在強詞奪理,怒火直接把他的理智燒乾,他看著少年倔強地站在那裡,像是無論如何,都折不彎他的脊梁。

“到了現在,居然還在頂嘴,”謝棠生難以置信,“我怎麼會有你這樣的兒子,謝紓,你太讓我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