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你的定情信物,是不是找……(1 / 2)

天色暗沉,猩紅色的雲魚鱗般鋪開,雷霆貫穿長空,寂靜被暴雨擊碎,天地之間,一時隻有雨沙沙落下的聲音。

所有昆侖弟子都狼狽不堪,他們身上月白色的校服滿是泥濘,被雨淋得透濕,像是一隻又一隻的落湯雞。忘川河已經把第一防線徹底淹沒了,整座山穀都是血紅色的河水,仿佛大海從天而降。

他們進入昆侖內閣避雨,聽著外麵淒風苦雨,渾身上下都是濕意和冷意,怕冷似地抱著雙臂。祝茫抱著一張又一張的毯子,披在每個人的身上,他們感激地望向祝茫。

“小師弟人真好啊,”有弟子癡癡地望著祝茫,小聲道:“如果是我,我就一定選小師弟了,誰管那血觀音。”

“噓,彆說了,”一個弟子拐了他一下,低聲喝道:“剛剛我親眼見到他跳下去了,大師兄似乎有些不對勁,你就管住你這張嘴行不行?”

他們頓時噤聲,目光遊移不定地飄向站在閣樓前望雨的昆侖掌門。

男人背影挺拔,整個人站立得筆直,沾著水汽的烏發披散在肩頭,身上的白衣纖塵不染,宛如一株屹立不倒的雪鬆矗立在這暴雨中。

隻是如今他渾身上下纏滿著著一股冷如骨髓的寒意,像是掛著冰刺般的霧凇,陰冷而沉默,讓人不敢靠近。

一聲嘹亮的哭嚎打破這片寂靜,一個十三四歲左右的男孩抽噎著,他渾身上下都濕透了,布衣緊緊地貼著他瘦小的骨骼,一雙大而黑的眼睛中卻滿是淚水,祝茫把毯子披在他身上,溫柔地給他擦了擦臉,輕聲細語道:“小朋友,你怎麼跑到這麼危險的地方來了?”

“要不是昆侖在,你現在怕是就再也上不來了。”他露出鬆口氣的表情,關懷地看著男孩,“你有沒有哪裡不舒服?你……”

“啪”

祝茫故作關切的表情一僵,男孩一巴掌打開了祝茫想要給他擦臉的手,他的手高高地被甩在半空中,臉上是凝滯的笑意。

男孩眼中豆大的淚水不斷滾出來,他吸了吸鼻子,聲音哽咽地質問道:“你們為什麼不救那個大哥哥?”

他跌跌撞撞地拽下身上祝茫遞給他的毯子,猛地向站在雨簾前沉默不語的昆侖掌門衝去,把毯子用力甩在他身上,在一片昆侖弟子的倒吸聲中罵道:“我求你們救他,你們為什麼不救!”

沈乘舟被他甩了一下毯子,紋絲不動,男孩見狀,眼淚瘋狂地湧出來,他顫抖地跑到沈乘舟麵前,仰著頭,抓著他的衣襟,哭道:

“你不是昆侖掌門嗎?你不是很厲害的嗎?大哥哥是為了救我沉下去的,能不能救救他,我求求你了,大哥哥會死的,他沒有浮上來,我看見他吐了好大一口血,全吐我身上……”

他的腦子嗡嗡作響,少年生性頑劣,意外闖入昆侖禁地。他本是與同伴們打賭,要見一見那個傳說中的血觀音是如何漂亮,如何蠱惑人心,又如何心狠手辣。

他來之前抱著少年人天真的惡意與殘忍,“血觀音”這個名字,在他們孩童的耳中,便一直是十惡不赦的。每次玩“打倒惡人”的遊戲中,他總是得扮演“血觀音”被其餘小夥伴毆打和辱罵,自然而然地就對這素未謀麵的血觀音從未有過任何好感,甚至是憎惡的。

這次他前來忘川河,就是為了從此處偷渡進入昆侖,用靈器錄下血觀音狼狽不堪的留影,為了回去和同伴們一起去嘲笑他。

人類殘忍的天性從小便深入骨髓,他用留影去換自己不用扮演惡人的機會,也幻想著自己將來有一天能進入昆侖,成為正義的劍修揚眉吐氣,將劍刺入這無惡不作的大魔頭心臟處,除惡揚善。

可大概是為了嘲笑他的想法太過幼稚與天真,在猩紅的河水淹沒他的那一刻,恐懼與無助吞沒了他。

他試圖呼救,可那些他從小便一直崇拜向往的白衣修士,卻站在遠處的閣樓中,一動不動地望著他。他們的麵目被大雨衝刷得模糊不清,像是一群聚眾的惡鬼,看著他陷落在無間地獄中死去。

怎麼會這樣呢?

他呆呆地,昆侖不是以守護天下為己任嗎?

昆侖掌門不應該是無所不能,所向披靡的嗎?可為什麼此時卻見死不救?

他不是沒有看見站在忘川河旁邊的少年,少年長相精致,肌膚瑩潤如玉,隻是太過瘦削,在暴雨中搖搖欲墜,像是下一刻就要無聲無息地倒下。

少年似乎在和誰說著話,腦袋低垂著,他最後抬起了頭,對著落水的男孩忽然笑了一下。

他的眼神空洞,笑起來的時候,就仿佛往看他的人心裡挖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是惑人心智的鬼魅,是飄落在一池春水上的花瓣,一眼就令人移不開目光。

男孩根本張不開口,他認出那是血觀音,紅衣勝血,豔若桃李,可是洶湧的河水不斷灌進他的口鼻,他不抱希望地最後掙紮了一下,“救我——”

他沒來得及說完,就沉入了忘川河。他的視野逐漸黑暗下去,窒息如水草一樣纏繞著他,他甚至感覺到有什麼在抓著自己往下沉,像是有水鬼在捉著他的腳踝。

他無助地哭出聲來,從未有一刻在內心如此地渴求著呼吸,冰冷刺骨的寒水擠壓著他的肺泡,聲音越來越沉寂,他掙紮的四肢漸漸失去力氣,體溫不斷地從他體內流出。

在窒息奪走他的意識之前,他想起了那河岸邊靜靜的少年,忍不住嘲笑自己一聲。

自己在奢望什麼呢?

血觀音傳聞中殺人不落淚,屠城不眨眼,怎麼會在乎他這麼一個小小少年落入水中無助地呼喊?

他絕望地閉上眼,吐出最後一口氣。

然而他的絕望隻持續了一瞬。

因為一雙溫暖的手抱住了他。

“彆怕。”

下一刻,他破水而出,巨大的浪花四濺,他被一股巨力猛地推向岸邊,一個溫柔的聲音落在他耳邊,帶著點漫不經心的笑意,好像把他從水中撈出來,隻是一件輕鬆至極的小事。

他有短短一瞬間接觸到了這個傳聞中的魔頭的體溫,有些涼,但是對他來說,卻像是行走在沙漠中的旅人遇到的那一窪水池,對他來說那一瞬間的溫度將永遠地銘刻烙印在他的腦海中,耳畔的溫柔吹拂成了他人生的一個戳記,把他尚未成型的人生一分為二,耳畔被自己劇烈嘈雜的心跳聲衝刷占據。

他呆坐在岸邊,身上都是謝紓剛剛將他托起時吐在他肩窩的血,一大片的,快把他燙得剝落一層皮。

他怔了半秒,猛地回過神來,那紅衣少年在水中往下墜,他把他從死亡線上推開了,自己迎接撞上了那巨大的死亡,銅鏡在他腳邊四分五裂,裡麵還有一個人的咆哮:“謝紓!!!”

他試圖衝上去,抓住那隻冰涼的手,可是下一秒,昆侖弟子便從後撲上來把他摁倒在地,有人在他耳邊吼::“凡過忘川河者無論幾何,必沉一人!你現在跳進去,也是死!”

他沒聽進去,他大概隻知道,自己今天害死了一個人。

男孩抹了把臉,試圖把臉上的淚水擦乾,他對著沈乘舟艱澀道:“求您了,救救他。”

他眉眼青澀,眼瞳極大,年齡尚幼,可依稀能看出完全長開時是如何的英俊帥氣,他死死地抿著嘴,眼神中滿是悔恨與哀求,然而沈乘舟卻一動不動,所有人都是一片沉默的,無法回答。

男孩忽然心裡燃燒起一股怒火,他“蹭”地一下,明明比沈乘舟還要矮個幾公分,卻抓住了他的衣襟,紅著眼睛,一字一頓:“你們昆侖是要見死不救?”

有昆侖弟子在後麵仿佛被猛踩了一腳,整個人都蹦起來,“我們為什麼要救他?!他是魔修!你懂什麼是魔修……”

“夠了。”沈乘舟忽然出聲打斷。

他麵無表情地看著淚水雨水混滿整張臉的男孩,冷冷道:“誰是今日負責值守的?拖下去自己領罰。”

他不會去救謝紓的。

又不是他逼著他跳。

隻不過是說了幾句,難道就一副要死要活的模樣麼?

荒謬。

他有哪句話不對?

沈乘舟麵如寒冰,祝茫看得出他如今心情不佳,拍了拍他的肩膀,軟著聲音:“他這也算是臨死前做了件好事。”

沈乘舟麵色驟然森然,他陰沉道:“誰說他死了?”

祝茫一怔。

沈乘舟冷冷道:“他之前中了那麼多次陷阱,那麼多名門正派圍攻他取他狗命,他不都活過來了嗎?之前就一直殺不死他。他怎麼可能會死在跳河上?”

祝茫怔然:“可……那畢竟是忘川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