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想說日本警方都是群沒用的廢物,但想起暴打人販子又小心翼翼把他們摟懷裡抱出去的女警察,還是把這句話咽了回去。
“你的所作所為都沒有錯。”朗姆微笑起來,在丹羽悠張口的瞬間提高音量,將他欲說的話堵了回去:“可我並沒有得到任何善果。你是不是想這麼說?那你有沒有想過,是什麼讓你落得了如此下場?”
“——是權力。”
“因為你手中沒有權力,所以哪怕你做了再多善事,進行了多少努力,人們也永遠不會對你正眼相待。沒有鹿角的雄鹿不能在鹿群中棲息,失去尖牙利爪的狼王要麼死在新王腳下,要麼屈辱逃離家族……就像孩子去看病時,醫生往往也隻會詢問他背後的家長,而並不關心弱小者的自我表達。”
流線型的鋁合金穹頂在道路儘頭顯現,基地大門緩緩朝兩邊打開,天際一側有航班斜插入空,在無雲的晴空上留下兩道白痕。
“你會意識到今日的選擇是多麼正確。”朗姆幫他帶上單側的耳麥。
“權與力就像端在手中最頂尖的美酒,宴席上所有人都會向你投來目光。得到它後你就可以讓那所把你除名的學校聲名狼藉,也可以使那個男人舉起拳頭前就傾家敗產,會有無數人聽從你差遣,你隻需一個響指就能得到所想的一切。”
長腿美女繞到後側,幫他們打開了車門。
朗姆先下車,衝不遠處那棟低矮建築抬了抬手:“去那裡吧,有人要見你。”
“是你們的大BOSS嗎?”丹羽悠跳下車,扶了扶因此有些晃蕩的耳麥。
朗姆笑而不答。
他張望了下,發現圍著那棟建築的是不少訓練場,比他大不了幾歲的少年們正在其中廝殺,手中握著的匕首都是開了刃的,鮮血灑在地上,無人在意。
丹羽悠:“……”
丹羽悠:“我覺得不行,體育課我就沒及過格——現在反悔還來得及嗎。”
朗姆大笑出聲:“你和他們可不一樣。”他的語氣中帶著十足的漠然,“你是人才,他們是耗材。”
丹羽悠腳步一頓。但他沒有再去試探,他知道自己沒有回頭路可以走了。
“對了,”朗姆掃過他皺巴的衣服,不太在意地提了一句,“身上不要帶其他東西。”
朗姆確實隻是隨口一提,卻沒想到丹羽悠還真就停下來摸了摸口袋,繼而衝邊上一個訓練場揚了揚下巴:“我能把東西給他們麼?”
“這件事你可以隨意。”朗姆說。
於是他就看到丹羽悠腳步輕快走到了最近的一個訓練場附近,教官早早就看見了開車進來的庫拉索,自然也不敢攔他。
丹羽悠一路走到訓練場地邊緣的休息區——或者說是獲勝區,在其中長得最合他口味的一個少年麵前停了下來。
他從口袋裡摸出那兩塊金紙包著的巧克力片,遞給了那名少年。
星野接過他遞來的巧克力片,還未開口,就見男孩直起身,敷衍了事說了句加油,便向著遠處那棟建築走去。
人影很快走遠,變小,直至不見。
就像一滴被徹底融化在墨汁中的清水。
坐在他身邊的少年一骨碌爬了起來,剛咳一聲又用力咽了回去。星野跟著起身,順著望過去,立刻明白了同伴的緊張。
比他們大不了幾歲的青年大踏步走來,一頭銀發在腦後束起,行走間已經扔掉了身上的黑色外套,無袖作戰背心外露出了緊實的小臂肌肉,腳上同樣蹬著一雙黑色的作戰靴,整個人顯得年輕精悍。
“我是琴酒。”他冷聲道,“接下來由我擔任你們一組的訓練官。現在,都給我起來!”
所有人無暇顧及的基地門口,黑色轎車緩緩發動,尾燈血紅,帶著不可見光的陰謀暗盤,悄然駛入整個日本的交通中樞。
*
砰!
最後一道人影被甩了出去,星野抹去嘴角的血跡,衝走過來的琴酒低了低頭。
“10分07秒,勉強合格。”琴酒淡淡道,“倒數第三個應對失誤,為什麼不相信自己的判斷?”
星野垂眸:“是我的問題。”
琴酒動作一頓,下一秒,他徑直拎起星野的衣領,將他整個人都狠狠摜到了牆上!
“你、的、問、題?”琴酒眯著眼一字一頓說著,手掌轉而扣在星野脖頸上,緩緩收緊,“那你改過麼?”
“大、大哥!”
伏特加跟在琴酒身後,心驚膽戰看著星野的手臂從掙紮到無力放下,隻能硬著頭皮勸了一句。
“你是我練出來的人。”琴酒鬆手,冷漠看著星野半跪下去嗆咳不止,“再不改改你優柔寡斷的性子,是等著哪天我去給你收屍嗎?”
這個殺星哪兒優柔寡斷了!這評價傳出去整個訓練組都能不怕死地上來喊冤!
伏特加站在後麵,在心裡無聲腹誹。
“咳、我……我曾因錯誤的判斷害死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星野輕聲說,“我不會自尋死路。剛剛的訓練,我的任務隻是合格。”
——不愧是大哥,輕而易舉看透了我們看不到的本質!
伏特加光速改變了自己的看法。
琴酒自然不知道伏特加在想什麼,他一招手,伏特加便忙不迭將一疊資料取出遞了過來。
琴酒沒接,而是衝星野揚了揚下巴:“你獲得代號前的最後一個任務,貝爾摩德為你申請的。交接好後去老地方等我。”
最後一句是跟伏特加說的。
隨著琴酒走遠,伏特加扶起星野,把資料遞給了他。
星野道了聲謝。
伏特加擺擺手,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後還是壓低嗓子道:“你好好乾啊,大哥有意讓你之後跟著一起的。”
星野動作一頓,隨後他輕輕一笑,沒有答話,而是道:“能拜托你一件事麼。”
若是其他人,伏特加此時肯定斷然拒絕了,但他麵前的是星野。
伏特加這個人吧,毛病不少,琴酒多半都知道,隻有一件事被伏特加藏得很深。
他其實是個顏控。
此刻看著星野在訓練館燈光下顯得格外俊秀冷淡的臉,伏特加咽了咽口水,粗聲粗氣問:“你先說是什麼忙。”
“我聽說你是組織的程序員。”星野腦海中不期然閃過一個孩子的背影,“能幫我打聽看看,找一個計算機方麵的搭檔給我麼。年紀比我小一點的。”
伏特加心說這又不是選妃怎麼年紀都要求上了,也沒把話說滿:“那我回頭幫你看看。”
“多謝。”星野點了點頭,“碰見了也不用壞規矩,排到我的任務裡磨合一次就行。”
伏特加欣然答應:“你任務加油。”
星野這次的任務對象是一名反水的政.客,由貝爾摩德親自指給了他,帶著香水味的便簽夾在任務資料裡,上麵隻有一句話:
西島,訪問團,漏網之魚。
於是星野便沒有選擇遠距離狙擊,而是趁著夜色破開了窗。尖叫聲驟起,他冷著臉拎起慌不擇路從床上下來的政.客,匕首刺穿了男人的肺部。
他本是要放一把火的,動手時卻看見了床上還有一名渾身顫抖的女性。那個體型,說是少女都不勉強。
地板上明顯散落著掙紮後的痕跡,星野猶豫片刻,最終又補了一刀,便順著原路翻了出去。
夜色已深,他也隻能看見被褥間隱約的金色發絲。
這樣也好,就當沒發現吧。
星野給伏特加去了消息,請他出手刪除酒店附近一天內的監控。他在小巷深處最後看了眼那個依舊黑著燈的房間,便無聲隱入了黑夜。
當晚,尼格羅尼這個代號便發到了他的郵箱。
此時離他和另外兩人的重逢,還有三年。
花崎雪裹著快被扯爛的衣服在巷子裡縮了一晚上,天亮也不見有人來查,便在路邊找了家成衣店,重新換了套還算清爽的打扮。
同樣過來挑衣服的是一位褐色長發的女性,神色很是溫柔,拉著她坐下補了妝。
花崎雪在店門前同她道彆,坐上了去郊外的電車。
她在路上重新買了鮮花,沿著山路往上,走到了一處墓園。
她跪下來,將紫色的丁香花放到了母親的墓前。
“媽媽。”花崎雪輕聲開口,“我考上大學了。東大醫學院裡有最好的腦神經研究專家,我要向他們證明你得的才不是什麼絕症。我一定會攻克它的。”
隻有風聲應和著她。
“對了,你以前總是擔心我沒朋友。我在中學遇到了一個女孩,叫森川遙香,很可愛的名字是不是?她是我的學妹,聽到我考上東大後抱著我大哭一場,邊哭邊說一定會努力跟著考過來的……所以也請媽媽保佑她吧。”
似是跪久了,花崎雪的小腿正輕輕打著顫,她垂下眼簾,果不其然看見鮮血順著流了下來。
她身上到處都是傷口。
“好吧,其實我在過來的路上摔了一跤。本來應該昨天到的。”花崎雪撥弄著麵前的花朵,臉上仍舊帶著笑容,“沒關係的,不是很疼。我遇到了兩個好人,所以沒關係的。倒不如說……老天開眼了呢。”
她向前了兩步,用力將額頭抵在墓碑上,整個人蜷縮起來,像是在等待墓碑給她一個擁抱。
“沒關係的媽媽,我馬上就要去大學裡報道了。”她小聲說著,閉上了眼,有滾燙的液體流過麵頰。
十九歲的花崎雪跪在母親墓前,一字一頓。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