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 岔路口 那些擦肩而過的……(1 / 2)

七月流火,寒天將至。

這片街區接近遠郊,路上沒有多少行人,極偶爾才會開過一輛純黑轎車,驚得電線上一列麻雀飛起,掠過灰蒙的天空,連片羽毛都沒留下。

金發白膚的小女孩安靜坐在路邊長椅上,身前平放著一個細心包裝的禮物盒。她雙手小心護著盒子,已經坐了很久,裙擺都有些濡濕了。

長椅正對麵的是幾棟低矮的排屋,被刷成了粉藍兩色,圓形的拱門上每個字都做成了十分童趣的圖案:西島孤兒院。

坐在門口亭子裡的保安也打量小女孩許久了。他麵前攤著一張報紙,上麵用碩大的標題誇讚著經濟的飛速發展,配圖是狂熱的民眾擠在股市大廳裡歡呼。年老的保安顯然對此嗤之以鼻,他把自己裹在灰撲撲的棉衣裡,一雙渾濁的眼睛直直盯著對麵漂亮極了的混血兒,專注到連煙灰落報紙上都沒發現。

但很快他就失望地移開了目光,有一個裹著棉圍巾和長格裙的女子匆匆從街的那一頭快步走了過來,見到女孩後,女子展開了一件紅色的小鬥篷,仔細幫她披上了。

“冷不冷?”

女子小聲問她,視線掃過女孩懷中的禮物,一抹不易察覺的心疼湧起又很快被她隱藏,隻是溫柔地摸了摸自己女兒柔軟的金發。

七歲的花崎雪搖了搖頭,跳下長椅,主動牽起母親的手。

紅色的小鬥篷被母親的體溫捂得十分溫暖,她本來略有些蒼白的臉頰又很快紅潤起來,花崎雪同樣小聲回答:“我們走吧。”

她本是帶著禮物要來見一個筆友,她這位未曾逢麵的同齡朋友在信上給了她這個地址,字裡行間是難以掩飾的開心與雀躍:

“小雪,請來這裡見我吧!我和哥哥終於可以離開之前的地方了,希望你可以當我新生活的見證人……同時也是我的第一個朋友!”

她早上出門時氣溫還算暖和,傍晚卻轉冷了許多,想來是秋天真的來了。

其實也是,她在學校裡就沒什麼朋友,又怎麼會有真的筆友呢。

女子牽著女孩的手,她們向著來時的路走去,花崎雪垂著頭,慢慢數著地麵上的磚塊。

紅色一塊、藍色一塊、紅色兩塊……

“轟!”

巨大的爆炸聲震得所有人耳膜都在嗡嗡作響,霎時間整片土地都在顫動,沒人能在街麵上站穩腳跟。花崎雪被母親用力抱在懷裡,她們摔在石磚路麵上,卻都顧不上彼此的情況,紛紛扭頭看向街道對麵——

西島孤兒院內,灰黑色的濃煙從二樓處滾滾冒出,小孩子的哭喊淒入肝脾。

此時正值傍晚,天氣轉涼,夕陽如血,鋪滿了所有街道。

*

濃濃黑煙飄滿了整個二樓的走廊,少年邊咳邊跑,用本就帶傷的臂膀狠狠撞著走廊儘頭的房間。在數次撞擊後,反鎖的屋門終於被撞開一絲裂縫,少年後退幾步,用力一踢!

房門洞然大開,少年不顧傷勢匆匆奔了進去,又猝然停下腳步。

極大的,他們做夢都不敢想象的那種大而柔軟的床鋪上,他的妹妹正躺在那裡,潔白的床單上到處都是鮮血,天花板上沉沉垂著漆黑的鏈條。

木製地板上還散落著玫瑰花瓣,少年一步步走過去,在床邊跪了下來。

黑發的女孩小口小口呼吸著,竭力維持著自己為數不多的生命。她琥珀色的眼眸中全是憤恨與不甘,就這麼直勾勾看著走過來的少年。

“哥哥。”她啞著嗓子喊,有鮮血從她嘴角流了出來,而她不管不顧伸手,少年顫抖著握了上去,將自己妹妹柔軟的手包裹在自己掌心之中。它們本來是按在鋼琴上輕捷躍動的剪影,捕獲著所有人的目光,而如今卻像被撕掉翅膀的蝴蝶,隻留下腫脹的指節,遍布傷痕。

女孩的手和她的情緒一樣滾燙,像是一團燃燒著的火。

“我不甘心。”女孩斷斷續續說,“我明明馬上就要成功了……我好恨這個世界。”

她姣好的麵容上被惡意爬滿,那雙被無數中年男性誇讚過的漂亮眼眶裡再一次落下淚來,她又重複了一遍:“我恨這個世界。你會替我向它複仇嗎?”

她在落淚的同時也在微笑,身體抽搐著,床邊橫七豎八躺著很多男人的屍體。

“我會的。”少年輕聲回應著,他注視著自己的妹妹,看她直到死前的最後一秒都在竭力掙紮,再次承諾,“我一定會的。”

因為這是我的判斷,我的錯誤。

嗒。嗒。嗒。

踩著高跟鞋的女性走到了房間門口,她穿著一身黑西裝A字裙,鼻梁上架著一副黑框眼鏡,像是個政.客身邊的秘書。

但當她撕下自己臉上偽裝,當那頭金閃閃的波浪長發沿著嫵媚的曲線順勢而下,刹那間像是有月光照入屋內,她的五官幾乎如雕塑般完美無瑕。

少年抬起頭:“……你是貝爾摩德。”

“哎呀。”貝爾摩德輕輕笑了起來,她一步步走進房內,毫不掩飾自己對屋內氣味的厭惡,鞋跟輕巧繞過了所有的血跡,“這樣你就隻有兩個選擇了。”

她低頭凝視著女孩的身軀,彎了彎眉眼:“真是厲害的孩子。”

“那麼,”貝爾摩德轉向仍舊跪著的少年,“你是想接受金巴利這個代號,還是再給我一個新的名字?”

“星野。”少年站起身,又慢慢低下頭,“請您帶我離開。”

這是我的罪。

*

西島孤兒院煤氣泄漏致二層爆炸一案中,死亡十七人,失蹤三人,其中成人7名,兒童13名。失事兒童均為孤兒院內收編孤兒,成人除院內兩名職員外,其餘五人均是小有名氣的政.客與富商。據悉,當日孤兒院內正在進行每月例行走訪與檢查,爆炸發生後,訪問團第一時間前去救援,不料發生二次爆炸,團內五人當場犧牲。事後,西島先生對此深切哀悼,親自送來重建物資,承諾不讓悲劇再次重演,在媒體中得到了廣泛讚譽。

丹羽悠啪一聲關掉了自己的窗口,轉而捏了捏同伴湊過來的臉。

同齡的夥伴被他捏得嗷了一嗓子,氣呼呼從懷裡拎出了一小袋巧克力,丟到了丹羽悠麵前。

丹羽悠拎起這個劣質的金色網紗袋晃了晃,挑眉道:“哪兒來的?”

同伴托著腮坐在他身邊,這個小男孩也是七八歲的年紀,腦袋被紗布裹了兩圈,一雙眼睛倒是極亮:“警察姐姐給我的。小悠你剛剛是不是在看西島孤兒院的事?”

丹羽悠默默翻了個白眼。

他同伴倒也不需要他回答,而是興致勃勃繼續道:“我聽警察姐姐說了,假如這個孤兒院沒出事,她們是會帶我們去那裡的……就是不知道現在會選哪所孤兒院了。哎哎小悠?”

丹羽悠起身,摸了兩塊金紙包著的巧克力片揣進兜裡,又把袋子重新丟回了玩伴懷裡:“反正我不會去的。”

“……你真的想好啦。”同伴小聲說,“可我們還能去哪兒呢?我不想回家。”

“孤兒院都不是什麼好地方。當然,你家也一樣。”丹羽悠說,“反正我明天就會走,你自己考慮是跟我還是留在這裡。”

同伴臉上滿是猶豫和掙紮,最後他還是喪氣道:“可是被警察姐姐們救出來後,每天都可以好好睡覺好好吃飯……”

丹羽悠輕哼一聲:“我又沒讓你必須跟我走。行了,那就再見吧。”

同伴試圖伸手抓他衣角,但丹羽悠走得飛快,同伴腳上又有傷,隻能扯著嗓子在他後麵喊:“好!那一定要再見哦!我叫和彥——你彆忘了!”

嘖。

小孩的聲音一點也不清亮,丹羽悠估計他是當初哭得太狠,直接把嗓子哭壞了。所以當一個破鑼嗓在你夢裡滋哇亂叫時,體驗確實不是太好。

丹羽悠睜開眼,陽光正透過葉片間隙均勻灑下,在他身上投下一個個圓形的光斑。這株櫻花樹上也沒有多少花了,但樹葉還在,足夠遮蔽一個孩子的身型。

他呆愣了好一會兒,才偏頭看向地麵,一個老人正背手站在樹下。

見他醒了,老人微微一笑:“你就是丹羽吧?真是英雄出少年。幸會,我是脅田兼則。當然,你也可以喊我——”

“RUM。”

丹羽靠在樹乾上,扭頭去看四周。

這是一條小路,小到走路來回也隻需一刻鐘。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鑒於這條路上還有兩個岔路口和一所中學,所以其實是有單行車道的。

昏昏沉沉的午後,中學裡沒有多少喧囂,也幾乎不見路過的行人,隻有一輛黑色的轎車停在櫻花樹的不遠處,一個穿著黑西裝的長發女性正站在車邊,雙手交疊在背後。

丹羽悠又重新移回視線,看向自稱朗姆的老人:“你們就是西島孤兒院幕後的投資人?”

朗姆含蓄地點了點頭,望向他的目光裡是毫不掩飾的欣賞:“你是一個計算機領域的天才,考不考慮加入我們?”

……你也沒給拒絕的選項啊。

丹羽悠無語了半晌,從樹上跳了下來。

他的視線輕飄飄掠過中學的校門,朗姆在一旁不失時機地補充道:“你想繼續上學的話,我們可以為你另外選擇一所學校。”

丹羽悠嘖了一聲,麵無表情拒絕:“謝謝,完全不想。”

朗姆陪他一起坐到了後座,開車的長發美女一腳油門,車窗兩側的景象就被遠遠拋下。

丹羽悠還是沒控製好自己的情緒,回頭望了一眼。

“將你的學籍退檔,是他們的損失。”朗姆說。

丹羽悠撇過臉:“老先生,我才剛八歲呢,那可是所中學。”他的語氣就差沒把“你是不是老得腦子發昏”擺到明麵上了。

朗姆卻仍舊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模樣。

“海城中學部去年曾有過破格招生計劃,旨在為年齡未達十二周歲以上但成績優異的天才兒童提供相應教學計劃,你的名字就在上麵。”

“……”

“但在招生計劃開始前一個禮拜,有人查出海城中學部校領導舞弊營私,坑繃拐騙,招生計劃被迫停止。”朗姆轉頭,“你是個好孩子。”

丹羽悠嗤了一聲。

朗姆則繼續道:“事發後,你與父親意見相左,憤而離家。你當時應該是想回港區立南山小學校,卻在麻布十番港區救下了一個正被家暴的孩子。對了,那孩子的母親大出血死亡,警方已將其定性為意外事件。”

丹羽悠猝然抬頭,攥緊了拳。

朗姆直直對上他的視線,語氣依舊平和,甚至於是和藹的:“你和被救下的孩子在路邊尋找住處時,被拐賣團體盯上,不幸流轉了多個街區,時間長達半年。而就在你們要被轉手時,你們所待的那個中轉站附近發生了爆炸,警方封鎖現場徹查時,找到了你們。”

西島孤兒院爆炸案。

“被救出來有什麼用,”丹羽悠冷冷道,“我們本就是要被賣到你們孤兒院裡去的,就算這次被救下了,之後不還是會……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