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兮 月兮(2 / 2)

長壽令 午間明月 7377 字 1個月前

自顧說著,她突然就哭了:“阿娘,生魂散……你想要的,是這個樣子的我嗎?”

……

下一個場景,是十四歲的宮月兮在九天大陸前十、天城最危險的幻靈境內煉化蠱蟲。

周圍擺著的是幽沐臨終前給她的一些典籍,照著典籍所說,宮月兮先用秘法養出了蠱母——蠱母不似蠱蟲有實體,而是一團黑色的物質。

要養出蠱母,需得用上三五人的靈魄,而這靈魄自然是要純度極高的:靈魄與人或獸的靈魂相連,大多經曆世事的人靈魄早已染上了或善或惡的顏色,而少些靈魄純度極高的人,以宮月兮現在的力量是沒把握將對方打敗並順利攫取其靈魄的。

所以,她將目標換向了剛出世的嬰兒——不錯,她生生奪走了五個嬰兒的靈魄,斷了這五個嬰兒未來的修途——但,她都不在乎。

若非幽沐的‘精心培養’,若非那該死的生魂散,她又怎會如此?

十四歲的女孩兒,本應在父母的雙翼下無憂無慮的長大,以後或是尋一門好的親事,嫁給門當戶對的郎君,夫妻二人和睦恩愛;或是在天城開一家不大不小的鋪子,有家中長輩的照拂,日子也依舊能舒服;或是背負輕劍,於偌大的九天大陸中遊走,擊惡救弱;或是考入司刑寺,從政為官,最後造就一番事業……可幽沐,偏要讓她活在宮月萱的陰影下,即便這是為了護她周全。

如今得知了真相便像關在黑屋子裡的小孩兒,初見了這陽光,隻覺得刺眼,不知多久才能適應。

除了這五個靈魄,其餘要用上的東西幽沐都已經給她備齊全了,好似她早便知道宮月兮會有這麼一天。

首先是裝著靈魄的五樽挫楣盞,分彆放置在震位以宣與鳴雷、坎位以頌知流水、離位以訴明淨火、艮位以封信山明、兌位以舟告澤中、載有她心頭血的疆挽枝放置在乾位以告知天神、點有她眉心血的無坷卷放置在坤位以告慰地靈、束有她絲一百的長芳草放置在巽位以悅動風語;

然後,她服下了五服價值連城、價高難求的生魂散,忍著劇痛,用特製的商元石分彆在雙手手心劃開一道口子,任其鮮血橫流——蠱母需要寄生在靈魄上,同一具身體的靈魄越多、越純粹,蠱母發揮的力量越大,召喚出來的蠱蟲的種類與數量就越多。

故而,以前既得知有生魂散且被她服下過三服後,她又從幽沐給她的東西裡翻出來最後五服。

最後,宮月兮雙手合一,發動靈力,打開挫楣盞,再牽製那些靈魄引入自己的雙手中。

“吾,以極純靈魄,召蠱母為靈器,奉吾陰壽十三四,此召得成!”

召令一下,宮月兮所在的地方,從地下升起幾縷黑霧,一兩秒後這黑霧數量更多,幾乎將她完全置於這不見五指之處,黑霧再順著宮月兮的靈力又分彆團團包圍住那五團靈魄,不過半盞茶的功夫,那黑煙由上至下漸漸變為青色。

見狀,宮月兮又道:“吾願奉三道之緣為尊上,薄禮僅此,為此召之代價。”

說完,則青煙又漸漸變回黑色,隨即,宮月兮麵前的湖泊漸漸向裡凹陷下去,最後卻不見湖底淤泥,隻見一條僅供三五人通過的黑色小道從無儘的湖底穿過這濃鬱的黑霧延伸至宮月兮麵前。

這通道上,突然出現幾人:一位身著華服、戴著骨質麵具的人站在最後,前頭則是一群隻看得到手執鐵鏈卻看不到外貌的黑色人形軀體,周身不停地散發出黑色的煙霧。

“小東西,你猜,代價——我隻會要這些嗎?”

……

畫麵到此便結束了,結果是什麼也可想而知——那特製的商元石除了參與引魄之用外,還有一個作用就是在煉化蠱母遭反噬時,用商元石在額間劃開一道長長的傷口,傷口不需要太深,卻能在這時輕易要了她的小命;更何況,若是宮月兮沒死她司月又怎麼能在另一個人的軀體裡保留自己的意識?

如此,便是她短暫的一生:

此生四遭皆冷壁,唯取窗外施舍意。

欲登高樓求不得,原是高閣蒙塵玉。

可……那人是誰?索命之人?

看到這兒,司月眼前一黑,又呈現出另一個場景——腳下是一望無際的湖泊,湖水清澈見底,甚至能看到黃綠色的湖底上休憩的吟夢鯉;湖麵上躺著荷葉與芙蓉,或有點點宜靈鳥落在荷葉上小憩;天際漂浮著眾多高低不齊的藍色符文,時而消失又時而重現——消失時便是化作一滴墨黑色的水滴落入湖中,重現時卻又是憑空出現或是自湖麵漸漸升起;前方有一棵楓樹,楓樹下有一小片空地,空地上正有一人倚著一方軟玉。

但比這人,司月更多的注意是藍色符文。

那藍色的符文左側還有更小的一排字,小字仍不斷出現,離司月最近些的,方可辯其字形:朝明十九年五月十九辰時,卞城東南蕪花巷,有一男嬰誕生,是為卞城曲氏第三百六十一代家主嫡長子,取名為致雋……或是:朝明十九年五月十八卯時與無長山遇猛獸而亡,方年一百二十七……

大致如此,司月本猜測這已故之人的符文才會落至水中,其實不儘然,既有已故之人的符文仍飄在空中,亦有未亡之人的符文立即化為黑色水滴墜入湖中,卻也不見那抹黑色暈染開來。

許久,司月才將目光重新落到這人身上,卻見這人青絲三千,發梢浸入了這湖水,卻隻輕輕浮在水麵上不浸入湖水之中;身著一身黑衣,黑衣上墜了幾點雪白,落了幾片楓葉,衣腳也追著那發梢到了湖麵上;腳踝上綁了一條鐵鎖鏈,鎖鏈卻直接越過湖麵直接浸入水中,鎖鏈另一端向更前方延長,好像看不到儘頭。

司月呆了一兩秒,一陣風來,激的她打了個冷顫。

那人的身子也動了動。

“來了?”

司月一時詫異,隻覺這人聲音有點熟悉。

那人起身,轉過身來待司月瞧見她的麵容時卻叫司月嚇了一跳——這不是原主宮月兮又是誰?

宮月兮笑笑,邁出一步,腳尖卻不落在湖麵上。

司月退了一二步,也不是害怕見著魂靈,全因自己占了她的身體而感到愧疚。

“我等了好久,若你再遲些,便是要見不到了。”宮月兮的身體漂浮起來,緩緩到了司月麵前。

“等我?我跟你不熟,你等我做什麼?”

“嗬……果然是個傻丫頭……”宮月兮繞過司月,到了她的身後,看著不知有多長的鐵鏈,眸中充盈著哀色。

司月轉過身,看著她的背影,黑色的衣服在她身上顯得格外不合,鐵鏈鎖住她的腳踝,更顯得幾分刺眼。

“你叫司月,既非九天大陸之人氏,想來是……也罷我也沒時間與你多說這無用之言。”歎了口氣,宮月兮慢慢道,“我自知罪孽深重,末了竟真入了深潭之中,我是受了恩許才能至這間極界與你一見。”

未待司月理解這話,那鐵鏈已動了起來,欲將宮月兮拉入這半丈深的湖中,宮月兮麵色平靜,一手拉住了司月,一同進入湖中。

過了湖麵,司月才知湖中竟是另一個世界:此界湖麵之外亦是間極湖,仿佛這湖麵便是阻隔外界與此界相融的水幕;湖水早已不清澈,隻是汙濁的淤泥一般的物質,時而湧動,時而又有幾些形態大小各異的突起;那一棵楓樹仍在,卻不是那番模樣,早已紅葉落儘、樹體乾枯、長根腐爛;而周圍的符文隻少數仍是藍色,其餘皆為暗紅色,在這無儘的黑暗中散發著微乎其微的光芒。

“此界為無間界,罪孽深重的人該來的地方,我的魂魄最終要在此處消散,這才是我的歸宿。”

司月僅憑著那微弱的光芒分辨出宮月兮的神色。這時,司月也才注意到宮月兮的腳踝上的鐵鏈正一點一點,化作那淤泥自她雪白的腳踝上流入湖中。

“我本就不甘心……”

“你胡說!”司月立即打斷了她的話,神情異常激動,“你分明是在說渾話,師傅……師父又怎會是十惡不赦、罪孽深重的人?”

宮月兮麵色依舊平靜,不為她的言行所動容,可她越如此,這沉穩的模樣更讓司月心急。

“心性待磨,這點與曾經的我有些相似。可你的情緒都寫在了臉上,這是大忌。動心忍性一點,你還未到此境界,心智竟同三歲孩提一般,想來也是未曾吃過苦頭,即使吃了苦,也應當有人給了你無儘的甜頭,便有了這般氣性。你這樣的脾性……若不是血脈與靈魄……自是不配得我本體靈魄並上煉化的八子靈魄的。嗬,若不是這不公的命運……倒也罷了,我既將入黃泉,又何須再多說這些。”

宮月兮從袖中取出一條黑白相間的記指繩,口中念訣,記指繩立即分為兩段,一段入了間極界後再從另一處出來牢牢掛在宮月兮的脖子上,另一段則係在司月的脖子上。

“想必你也看過我的記憶了,可惜是不儘然的……我雖有青雲之誌卻始終在泥潭之中掙紮不起。縱使有人甘願為我而亡,我心中卻再升不起半分情意,可憐那織夢,明知我無情無欲卻仍願追隨我左右。原來我這一生,碌碌無為,到死都隻是為他人作嫁衣裳。”

“但我求你不要傷害阿姊和織夢,還有一隻玉簪,便拜托你替我交給織夢了。”宮月兮的靈魂靠近她,雙手捧著她的臉湊上去,在她下顎處輕輕一點,宮月兮的靈魂中似有一點亮光在此過程中進入到司月的身體裡。

宮月兮道:“你們需要的,我都給你。這是我提出要求的代價。”

宮月兮身後的黑暗中,仿佛一雙手撕開空間從更黑暗的世界探來,膚色如雪,指節分明。

左手遮住宮月兮的雙眼,右手摟住她的腰,將她帶向那個更黑暗的世界。

“替我活下去。”宮月兮奮力睜開那雙手,在那雙手再次探上來時衝到司月麵前,失聲道:“我錯了……你,不應替我受這罪!”

幾滴血從宮月兮眼中流出,未曾落到泥潭中,卻飄到了司月的臉上。

司月正欲開口,卻被一股無言名狀的力推到了間極界中,隻在間極界停留了一二秒,那一瞬,無名大風驟起,吹散了所有的黑暗混沌,光亮一點一點侵入她的視野中,藍色的符文、黑色的淤泥好似都被吹走了一般,唯司月紋絲不動。

看著眼前的景象,司月便知這是九天大陸了。

再睜眼,司月餘心未定,伸手摸了摸臉頰,有一點濕熱。

她看去,不是那幾滴血,隻是淚。

是她的淚。

末了,司月腦海中仍回蕩著宮月兮的話:“替我活下去。”

宮月兮,年十四,已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