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者 仁者(2 / 2)

長壽令 午間明月 6838 字 1個月前

司月立即遮住臉,透過指縫看了看周圍,見四周無人才立即爬了起來,拍落身上的灰與手上的沙礫,再頗為狼狽地撿起沒什麼損壞的果子,心裡心疼極了。

彎腰撿起麵前最後一個果子時,視野中卻多了兩隻腳,不,準確來說是長著灰黑毛的腳,司月稍微抬頭——她看清了,是一條狗,老狗,烏黑的毛發漸漸發黃、花白,尾巴還有氣無力地擺動,口中銜著一個摔爛的果子,司月沒見著,許是滾落到路邊的草叢裡去了。

司月隱約能聽到老狗身上傳來的“咕嚕”聲,也不像是低吼,卻像是……

老狗看著她,將嘴裡的果子放到地上,輕輕拱到司月麵前。

她愣了愣,卻沒有撿起來,好似方才摔了一跤把她腦子也摔壞了一般問道:“你自己吃就是了,這果子本也不是我自己種的。我也填飽肚子了,多分幾個給你也無妨。”說完,司月才反應過來,自己同一條不說話的老狗講這個,先不說它能不能聽懂,著實可笑了些,但還是從懷中撿出幾個完好的果子出來。

老狗不理會,咬著她的裙角似乎有些焦急地往一個方向走去。

“你你你……你做什麼?我還有正事兒呢,待會兒要是趕不上了……”司月也想不到這老狗的力氣這樣大,掙紮幾番未果,隻得隨著老狗去,司月絕望地看著離她越來越遠的小道,很想仰天痛哭。

未走多遠,大約在還能找到小路的位置,有一棵枯樹,樹乾被蟲子啄了再被風吹化後的洞口都能讓一個小孩穿過去。

老狗停了下來,鬆開司月的裙角,頗為費力地撥開樹下高高的雜草,轉身看了一眼司月,竟低聲嗚咽起來。

司月一驚,心想自己也沒做錯什麼事啊!但又一想,大約是自己捉摸過了,於是繞過老狗去撥開雜草,雜草裡還堆了些乾草,司月一愣,於是又搬開了乾草堆,熱浪便在此時襲來,帶著一股怪異的味道。

司月細細一看,原是一個小小的洞,洞口大小隻能容老狗進出。洞口邊的沙地上還帶著血跡、幾撮毛,以及牙齒的碎片。

老狗探進身去,不知在裡頭搗鼓些什麼,片刻後就出來了,嘴裡銜著一個黑色的包袱,老狗將包袱輕輕放了下來,司月見這老狗用爪子撥開輕輕掩著的布,心中不由得感歎了幾分:這世道真是不讓她活了,連一隻狗都能……

就要飄走的思緒卻被老狗的嗚咽聲拉了回來,司月低頭看去,包袱裡裝著的是一窩熟睡的小狗,司月鬆了一口氣,還以為裡頭是什麼金銀財寶。

司月正要問什麼,才發覺自己忒蠢了些,方才也就算了,現在還如此,於是司月施了靈力,老狗才能吐些言語。

“它們是被人特意喂了埋骨散的。”看著司月茫然的神色,老狗歎了口氣,“埋骨散……抑製獸族生長的藥物,大多是養了模樣長得符合需要的獸族的富貴人家才會買上一二兩,卻也隻買得起一二兩。服下埋骨散,它們以後……隻有這麼點大小,骨骼、外形甚至是心智,都不能成長。”

“長相符合需要?那是什麼笑話?怎麼如今這世道連長相模樣得按著彆個的心思來了?”

老狗咬著布角輕輕蓋了回去,眼神中閃過一絲不安,“是啊,如今這世道,又有幾個能活得隨心所欲。”

“所以,你想我做什麼?”司月盯著它,似有幾分不滿。

老狗顫顫巍巍地站起來,走到司月身旁趴下。

“你護著它們。”

“……”司月歎了口氣,“真是笑話……憑什麼?你當我是家財萬貫還是心善如佛?且不說你還能每月付我一些報酬,現如今就是叫我白白替你看著這些……你可知,就在一天之前,便有五條人命送到了我手上?”

老狗偏過頭來,看著她的眼睛,心中思索良久才道:“那不是你,你從未殺過人。你的眼睛還是乾淨的,你的靈魄也還是乾淨的。”

司月自嘲一笑:“我本就沒有善心,就算是你說的這樣那又如何?這與我養不養它們有何乾係?”

老狗似乎急了,不知哪來的力氣,竟還能撲倒司月,它眼裡流露出幾分凶色,呲牙向著司月,顯然不是先前那奄奄一息的的模樣。

“你……”大約想到了什麼,老狗才收回了爪子,此時也才發覺司月的脖子上多了幾道紅痕,心下大驚,隻求不要這傷口不要深了;司月卻當它是一時心急,心中也拿定了主意。

老狗轉過身,正思索對策時,卻聽司月一口答應了。

司月依舊照著宮月兮的記憶打開了靈空間,正要將這一窩小狗放進去時卻愣住了,看了裡頭的東西立即關上了靈空間,默默從物空間取出一個小竹簍,不大不小,剛好能將這窩小狗放進去。司月又取出一些碎布、棉絮墊在下麵。

“我命不久矣。”老狗未看著她的動作,隻是低聲喘氣,“不然也不會托你……”

司月自然沒有聽出它語氣中的幾分歡喜,隻顧著將這些小東西放進簍子裡。

“多大點事,你也是在說笑了。”司月背上竹簍,戴上了幕籬,將自己的臉死死遮住,循著方才的路回到了道上。

老狗好似在看著她,又或是竹簍裡的四隻普普通通的幼崽,也許隻是幼崽體內的四顆珠子,直到瞳孔裡的那個身影徹底消失。

待司月離開後,一個人影悄然而至。

老狗也卸下了偽裝,搖身一變:獠牙又重新出現,身形大了數倍,足足有兩人高。如此,哪裡還有方才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樣?

青色的毛發隻長在脊背上,脊骨高高隆起,卻又有不規則的突起,好似青色的石頭堆積上去的一般;四肢的皮膚堅硬如石,道道獸紋遍布;三條長尾在身後漂浮擺動,長尾末端是利如刀刃的倒刺,時不時劃過男人的衣擺;麵目猙獰,貌如虎頭獅麵——正是卯嗔獸。

幾個時辰之前,它還隻是一隻小小的靈獸,正在狩獵的它麵前突然出現了這全身毫無一絲靈力的人,與他做了個交易:將這男人帶來的一窩體內附著了驅魘珠的小狗轉交給司月,男人便能讓它成為異獸。

本以為這男人隻是說笑,正要將這男人當成獵物吞入腹中時,男人卻隻一揮手,便讓它晉升為微獸。

不過是送個東西,便能讓它成為異獸,這是天上掉下來的大餡餅,換做是誰都會心動。

於是,這小小的卯嗔獸答應了下來。

“您吩咐我的,已經做到了,那您是不是……”卯嗔獸眼裡流出幾分貪婪之色。

男人看了他一眼,道:“自然,說到做到。”

說完,男人伸出手,虛抵卯嗔獸的額頭,口中默念一串卯嗔獸聽不懂的咒語,一縷紅色的煙霧狀的物質至他掌心冒出再緩緩流到卯嗔獸額中。

卯嗔獸的身體開始發生改變:獸紋自腳開始爬上它的身體,不放過任何一個角落;瞳色由灰黑變為深紫,瞳孔周圍浮現出一圈圈符文;幾簇青色的火苗盤旋在它周身;長尾上出現了片片鱗甲,末端的倒刺融入尾巴裡,繼而伸長出去——倒刺成了直刺;龐大的靈力自它身上散開,震得周圍草木拔根而起,足足退了三尺。

不過短短數十秒,九天大陸誕生了一隻異獸。

看著這隻異獸,男人收回了手,往後退了幾步,袖子輕掩口鼻。

“但是,你得死。”男人輕笑,回想方才卯嗔獸說的話,又道:“說的不錯,的確命不久矣。”

卯嗔獸還未來得及高興便聽到了男人這話,不可置信地看著他:“您……您在說什麼?”

男人又往後退了幾步,垂下眸不去看這異獸,手已經放下來了,掌中靈力凝聚,突然又鬆了手,靈力也消散了。

他淡淡道:“賞罰分明……你既不是我的下屬,我能賞你,已是你莫大的榮幸。”他手指輕彈,正撲向他的卯嗔獸立即被一大團赤色的火焰灼燒殆儘,甚至連性命消亡前的吼叫都來不及喊出來。

這團赤色的火焰,正是神火。

“你本可活下去的,帶著無限的榮耀與輝煌,在這個地方活下去——”男人轉過身,背對著它的殘骸,又開口:“計劃進展順利,我吩咐的你也的確做到了,可你千不該萬不該,用你肮臟的……齒去碰她……你還用你那爪子……抓傷了她,所以你……”

直到殘骸也化為了灰燼,被驟起的風吹散。

異獸的誕生有時不需要很久,隻需短短一盞茶的功夫;異獸的消亡卻要很久,其特殊的靈力波動也許在幾月甚至長達幾年都還留在屍骨存留之地,以示其曾經的存在。

“罪該萬死。”男人拂袖,眸中閃過幾分悲色,而後又皺緊了眉,算了算時辰,也許還能再陪她……

正要邁開步子,身體卻忽得一震,他看了看自己的雙腳,已經有幾些黑色的物質不知從哪裡爬了上來,猛得往後扯,似乎是要把他帶回某個地方。

“嗬……這輩子……就這樣罷了,下次……下輩子,不要再遇上我,更不要遇見了他。否則,魂入黃泉、魂散天地、永不超生!”男人站直了身子,想到了方才的司月,與一直跟著她的人,苦澀一笑:“也罷,就讓那殘魄陪你一陣子,算最後一次幫你了,以後要受的苦頭還多著。活該你那殺千刀的師父惹事叫你來這窮山僻壤之地受罪……罷了,這輩子……還長著,你總該會想起我,忘了那殘魄……”

說完,男人也隨那風消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