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天 水天(1 / 2)

長壽令 午間明月 7611 字 1個月前

穆芊芊不理會男人,隻問一旁看風景的劉婆子:“這些值多少?”

“一共一百三十二萬。”

聞言,穆芊芊歎了口氣:“有些少了。”

“畢竟隻是些雜碎,上不得台麵。”

穆芊芊頷首,道:“這次會有幾條大魚,那些個家族總要再奮力搏一搏,讓自己多些苟延殘喘的日子。近日來,奉夜也有了動作,我看他們的動向也不隻是我這些小朋友了,似乎是奔著未商……”

“應當是未商的靈體又出現了罷。上一代靈體已經消失十幾年,至今也沒有消息。”

穆芊芊點了點頭,隨後取了三個小錦囊,將通緝令裝進去後再把錦囊掛在羽箭上,微微俯身,對男人說道:“你們是魚,你們背後的人是大魚。你們自以為我也是一條大魚,不過有些可惜,你們猜錯了。我既不是魚,也不是捕魚的網。”

說完,穆芊芊一揮手,三支羽箭領著十幾人飛往天城。

穆芊芊又長歎一口氣,重新靠回樹乾上,揪出一小撮頭發給自己編小辮子,她慢慢道:“你和你丈夫的事我查到些蛛跡,應當是他們了。”

聞言,劉婆子身形一震,搭在劍柄上的手緩緩移向自己的小腹,思緒飄回到幾年前的雨夜,那道道淡去的疤痕又隱約作痛起來。

“今年的狩獵就是你們一雪前恥的機會。”

“老師提醒的是。”

“你到底還是我的學生,總不該叫你受了委屈。隻是到明年……就真的要告彆了,芳慕。”

劉婆子神色淡然,隨即寬慰一笑,看向另一側山道上走著的司月,待她回過頭時才發覺穆芊芊也正在看著司月。

穆芊芊輕聲道:“有她在,至少在明年,或是再過一年……就能徹徹底底將那棵‘老樹’連根拔起,至於那些葉子,也隻能再綠一時半會兒了。”

……

再說司月這邊,不知司月使了什麼法子就與婦人聊得熱火朝天了。

婦人掩嘴笑道:“喲,你今年才十四哪?是從天城裡來的嗎?長得多俊哪!”

“哪裡呢?您才叫真真好看,不抹脂粉就勝過了官家裡嬌養的小姐,看來您是在抬舉我呢!”

“哎喲喲,小嘴兒這般甜。說說你這是吃了多少鏡泉齋的酥餅?”

“哪有呢?哎?那兒怎的生了一股煙?”司月指向遠處山間的一縷炊煙。

聞言,婦人止了笑,朝司月指著的方向看過去,似乎真的在想那處是誰家;聞言,林間的‘化形’掐細了靈力,更加謹慎地隱藏自己的氣息。

“那兒啊……那兒也是有人住著,不過較村子偏僻了些……聽說那人想考入司刑寺,不過也有許多年了,沒見他有什麼動靜。”

“哦?那是怎麼?”

“好像是得罪了誰,就被擋在司刑寺外了。”

“得罪了人?那真是可惜了……”

婦人乍驚:“真是稀奇!他不怎麼在家中的,今日咱倆竟趕上了一回!”

司月試探地問道:“可以去瞧瞧?”

婦人笑道:“瞧你這話說的,那又不是什麼禁地!那戶人家僅有一個男子:十幾年前我還是個丫頭時就曾見過他幾麵,模樣算是俊俏,臉上時時掛著笑,這倒叫人忘不掉;後來我成親時、我家丫頭出生時、滿歲宴時他也曾來我家吃喜酒,席間調侃了他幾句竟就臉紅了!過了幾年又見過三五回,模樣一點也沒變,原來是個什麼‘聞道修者’;見他臉上依舊掛著笑,禮數也全;問他是否定了親——聽聞他剛到這兒時就有許多姑娘動了心,且不說他外貌如何,單他來時就買下了那一大片地、還憑他一個人把荒地改成了園居,愣是沒請一個瓦匠來,嘖嘖嘖……”

司月有些心急:“成了?!”

婦人將她的情緒收歸眼底,歎了口氣:“自然沒有。”

司月不著痕跡地鬆了口氣,問道:“那又是怎麼?”

婦人添油加醋:“他自個兒一一回絕了那些個有意結親的人家,卻不透露半點原因,攪得那些人啊心真急!我也是聽了隔壁村的幾個老婆子念叨著——這時有人耐不住熬了:提前探好消息,半夜裡脫光衣裳滾到人家被窩裡去了!”

司月無意間揪住婦人的袖角,追問道:“然……然後呢?”

“嗐!當天夜裡就被送到天城司刑寺關押了!聽說要關上十年呢……”

“啊……”司月又鬆了口氣,反應過來時又是震驚問道,“何至於此?!”

“本也不應如此,後來打聽的人回來說那女人本就不是咱們這兒的人!據說是……”婦人壓低了聲音,湊到司月耳邊輕聲道,“據說是海域上……與供島的!”

司月捂嘴佯裝震驚:儘管她不知道、或是聽過但早已忘記的地名。

“這女人啊借顏氏的易容之術假扮成咱們村張老爺的外孫女,意圖……”婦人不再往下說,司月也明白她的意思。

交談間兩人已到小山丘前,一條由大小不同、形態不一卻又都大致平坦的青石板小路自山腳蜿蜒而上,十幾步外就隱沒在鬆、竹交錯的林間;偶爾幾隻青色的飛鳥在葉間掠過,蹦出的幾隻蚱蜢立即被飛鳥銜走;每隔五步設有一根持著風鈴的小木柱,每隔十步又有一方盛著水的凹石,凹石上或有飲水解渴的山雀;隔十五步設有一座爬滿了苔蘚的朝熄夜輝。

司月看著青石板小路,道:“這丫頭年紀輕輕,倒是可惜了。”

“可不是?張老爺就這麼一個女兒,也就這麼一個外孫女兒,又乖又俊的,在學堂時又得了引薦,卻這麼斷送了!”

“想來這張老爺此後也不再與這兒的人有好或壞的交集了吧。”

“是呀是呀,誒——你怎麼知道?”

司月朝她笑了笑:“我猜的。”

“那你猜得真準!這事兒結束後張老爺全家都搬到華城去了。”

“是因為這兒的人對張老爺有恩嗎,還是……是早年的交情?”

婦人笑道:“又叫你猜中了!你怎麼猜得那麼準?竟件件都說中!”

“運氣好吧。”

這樣的大事之後居然還能相安無事?

婦人見司月看著青石板路漸漸沉默了,又再次揣摩她的心思,得出個所以然立即斂去嘴角的笑意,忽然捶手:“哎呀!瞧我,聊了這許久,我家丫頭也等得著急了罷。該走了該走了……丫頭,你還沒吃飯呢吧?要不去我家?”

司月揮揮手,道:“那多麻煩呀?您先回吧,我還要……等阿典她們呢!”

婦人又依著習慣再三邀請,司月也依著習慣再三推辭,如此拉扯一番後倒是婦人先走了——方才兩人邊走邊聊,早過了她回家必走的岔路口,眼下看來是耽擱了不少時間。

對此,司月略表歉意。

沿著青石板路往裡走了數十步,茂密的叢林已吞沒她的身影。

婦人每走幾步又回頭看一眼,直到完全不見司月的身影時才快步往一旁的林裡去。

炎熱的陽光穿過綠葉的層層襲擾,削去它的淩厲,最後溫柔地灑在‘化形’的身上。

‘化形’儼然成了青年模樣,柔軟的黑色長發隨意披散在肩頭,以果為介引來的幾隻雀兒銜住他的發梢盤旋而飛紮成幾條細小的辮子,末了時待他一揮手,鳥雀才爭著飛走;‘化形’手中稍施靈力,自有一條纖細的青藤固定好細辮;頭上的鹿角化作點點青色熒光,消失在風中,發間的鹿耳也漸漸內斂,最後又變成如人一般的雙耳;彼時又有重重霧氣縈繞在他周身,星星點點隨著他的氣息吹拂而舞動著。

一聽到來人的動靜,霧氣立即彙入青年的體內,隨即隻見他的模樣稍稍有了改變:發間隱約顯現出些許灰白色的發絲,虛弱地靠在他的肩上;唇邊一圈乃至雙頰處長出短而疏的胡茬;意氣風發儘數藏在眉目間的不怒自威中。

再然後‘化形’稍稍離開靠著的樹乾,不動聲色地用寬大的衣袍擋住身後的背簍。

婦人撥開最後一點枝丫,總算是到了他麵前,見著他這副樣貌也隻是在心中歎息一聲:這些殺千刀的家夥……

“多謝。”青年從物空間取出一隻沉甸甸的錢袋遞給正喘著粗氣、用蒲扇扇風的婦人。

“何須言謝?”婦人笑著接過錢袋子,掂了掂錢袋的分量,再打開看看靈源石的品質,結果還見著裡邊混進去幾片金燦燦的葉子,笑容也更加燦爛了,“這一帶的媒婆裡就屬我本事最高了,這些年來可真是替月下仙人分擔了不少活兒,仙人這才得了空兒去溫酒。能求我來牽線,到時你有眼力見,要是叫彆個兒來……可就保不準這事兒了!”

“那還真是多虧了您。不過,那些事到底還是不要多提得好,免得傷了我們的情分,又叫張家的再受嘲辱……”青年咬著牙說完,靜默許久才輕輕一笑,在心底裡罵了那個出這餿主意的家夥千萬遍,“我們此次重逢若是歡喜圓滿……明朝共纏絲蘿時,彘酒當迷緣線人。”——這是當地的一句恭維話了。

聽聞早些時候有一年輕男子與年輕女子受傷時偶然經過此地,當地媒婆花錢醫治甚至在她的撮合下結為夫妻;此後又過三餘載,彼時朝問戰火連天,這夫妻二人重回此地,用儘畢生所學護一方百姓安全十八年。在他們死後,人們為了紀念夫妻二人與那媒婆自費建了衣冠塚,連帶著那位女子留下的詩句一並載入當地史書中。

正是“明朝共纏絲蘿時,彘酒當迷緣線人”一句傳吟至今。

婦人自吞了那句話,麵上笑道:“來日定來吃你一杯喜酒!”

青年身體微微前躬,雙手作揖向婦人行了個小禮;婦人也收好錢袋子向他揮了揮手,隨後撥開枝丫離開了。

青年靜靜等著婦人離開,而後才偏開身,轉而從身後的背簍裡拿出一副麵具來。

這麵具做工精細:通體為銀白色,邊緣處用黃色顏料描上細小的寓祝福之意的符文;額前鏤空處鑲幾枚墨藍色的玉石,諸多玉石相輔相成最後大致呈落葉形狀。

他的指腹輕輕摩挲著麵具邊角處刻得歪歪扭扭的“兮”字,目光暫時柔和了幾分,不由得又回想到曾經的記憶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