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在聽到“小夫”這個名字的瞬間，凜就意識到這是個假名。

以諸伏景光的性子，絕不願把無辜旁人卷入危險中，那麼眼前這個人的真實身份就呼之欲出了。

再看兩人如出一轍的高領襯衫，聲音改變的方式也很明晰了。

給諸伏景光的頸圈型變聲器消耗速度有點快啊，下次得多問博士要幾個備用。凜想。

她坐在三層墊子上一邊把玩自己的黑色假發，一邊饒有興致地觀賞兩人的新造型，尤其是搖身一變成為白皮帥哥的安室透。

居酒屋老舊的牆壁上貼滿了畫報，一層又一層，幾乎看不出牆壁原本的顏色。頂上幾個橢圓形用來照明的燈籠顯出獨特的風味。他們的座位旁有一片因為規劃不當而詭異地凹進去的空地，被店家用來堆放雜物。或許是怕客人覺得不好看，箱子最上方放了幾個擺件，包括一隻憨態可掬的白瓷招財貓。

凜從未來過煙火氣和年代感都這麼濃的地方。加上白天的校園生活，她隻覺得自己今天方圓10米內長時間停留的人類密度，達到有生以來的新高。

老板娘端著毛豆和啤酒過來，凜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屬於孩子的稚氣，甜甜地向老板年道謝，也順利看到正往這邊走來的平正輝。

安室透刷得站起身，神情似有仰慕似有緊張似有興奮，戲謔和審視被埋到了眼底。

凜被震驚到了，下意識看向對麵的諸伏景光，隻見他懶散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沒有半分想要和朋友“小夫”一起迎上去的意願，看上去甚至對朋友過於諂媚的態度頗為不滿。

真誠拘謹的落魄小偵探和憤世棄俗的社畜……嗎？

凜一瞬間產生了想要去搜一搜警察學校是不是還開設了表演課的衝動。

“這是你的……妹妹？”平正輝和兩個年輕人打過招呼後，自然而然地將目光放在他們中間坐著的小女孩身上。

“算是侄女吧。最近被迫要陪這小鬼一陣子，真是煩死了。”諸伏景光在凜不算友好的目光下伸手揉了揉她的頭，手上力道控製得不錯，至少沒把假發給薅下來。

平正輝在安室透對麵坐下，攔住老板娘爽快地點了一堆吃食後，主動引導話題，言談間反複試探諸伏景光的身份和經曆。

凜坐在位子上乖乖扮演一個工具小孩。她出門前吃過東西，現在一點也不餓，拿了根筷子就想嘗嘗啤酒，卻被安室透抓住了手腕。

“你們的關係真好。”平正輝感慨，就衝“小夫”和這個小女孩的熟稔態度，他對倆人間的好友關係信任度又添了一層。

他對“小夫”帶來的朋友感到幾分眼熟，如今回憶起來很可能曾經在拘留所擦肩而過。對方性格散漫，但是對各種社會不公事件如數家珍，言談中怨懟情緒明顯，活脫脫一個鬱鬱不得誌、在理想和現實中迷失自我的底層國家公務員形象。

平正輝借著談興趁機舊事重提，可惜對方職位過低，知道的信息有限。他遺憾的同時又覺得非常合理。

正在這時，一陣咳嗽聲傳來。

“你還是彆吃了，免得吃出毛病來。這幾串烤鳥作料放太多了，等我回去給你煮泡麵。”諸伏景光注意到凜杯子裡的大麥茶見底，準備給她添點，“本來身子就弱。”

手伸到一半，大麥茶被斜對麵的安室透拿走，自然地給凜倒了半杯遞到她麵前。

諸伏景光假裝沒看到，側頭對平正輝說：“小孩子是真的麻煩。辻穀前輩的兒子就是因為吃了點超市的試吃糕點，直接住進醫院了。”

平正輝一頓：“辻穀？辻穀千尋？”

“平律師認識她？”諸伏景光問。

“之前和拘留所打交道的時候見過幾次。”平正輝含糊其辭。

“不過也算因禍得福吧，正好錯過炸彈這回事。給她代班的高橋前輩就倒黴了，現在還沒放出來呢。”

平正輝略顯急切：“你剛剛說沒放出來是因為那位高橋先生被懷疑是安裝炸彈的犯人嗎？”

諸伏景光咳了一聲，喝了口啤酒：“不好意思，您看我這喝酒上頭了，該說的不該說的都往外倒。”

平正輝扯了下嘴角，想要追問又怕過於明顯。

還在幫女孩順氣的“小夫”突然開口：“隻有一個嫌疑人嗎？”

諸伏景光瞥了平正輝一眼，終究還是順著安室透的問題說了下去。

凜垂著頭忍笑，衝安室透擺了擺手，在墊子上扭了扭離戲台遠了點，抱著大麥茶小口喝著。

她倒沒有被辣到，隻是純粹被安室透和諸伏景光睜眼說瞎話的樣子逗樂，沒想到公安二人組立刻順杆上爬。

大麥茶的香氣很宜人。

凜在蒸騰的熱氣中思緒飄遠。

雖然是第一次見到平正輝真人，但她確實在資料上看過無數次他的名字。

像早川這樣的財團本有各種各樣麵向青少年的資助項目，一方麵作為慈善事業抵稅，另一方麵幫財團在社會上樹立良好的聲譽，而那些被資助的出身貧寒的年輕人往往心懷感激，說不定就在哪一天成為早川財團的助力。

平正輝大學和留學期間的學雜費基本都由早川財團提供。儘管沒有直接入職早川財團的法務團隊，他常常作為外部律師顧問以第三方的身份介入早川財團涉及的企業糾紛訴訟案，促進僵持的談判得以進行，實現表麵上的雙贏。

此時安室透手上應該已經拿到她和諸伏景光從早川秀夫那裡弄到的名冊，單一份名冊，即便他是警視總監也無法直接拿早川財團如何。他們必須得拿到更多證據，比如毒品的生產線或是運輸鏈。

平正輝對公安來說確實是個不錯的切入口。

不過，既然諸伏景光將自己叫到這裡，說明平正輝身上還能挖到一些和白鶴公寓爆炸案有關的東西。

為什麼？

警方懷疑兩邊的炸彈出自同一人之手嗎？

凜若有所思。

酒足飯飽，平正輝率先離開。

凜伸了個懶腰，一時失去平衡，從三層墊子上滑了下來。她無視兩人打趣的目光，徑自離開人越發多的居酒屋，卻沒想到剛走到門口就和一人迎麵撞上。

“鬆……”差點脫出口的稱呼被凜咽了回去。

然而，這顯然是徒勞。

鬆田陣平皺眉蹲在她麵前看了幾秒：“你的頭發是怎麼回事？”

果然認出來了。

“你認識這個孩子？”萩原研二好奇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