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朵上的通訊器重新接通，

“創造我的人叫李南方。”

方珩手上一抖，拖布杆掉落到地麵上，發出一聲脆響。

對…薑綏說過，創造無燼的人是一位已逝科學家，隻不過方珩沒想到，竟然是那個和自己有過一麵之緣的李南方。

“按照人類的話來說，他是我的父親。他賦予了我樣貌，身體，雖然這一切數據都來自於程子瀾，但我仍然感激他給了我生命。”

方珩的手還搭在桌麵上，強行轉動著自己的大腦，合作關係，互利共贏是事實，不相信無燼的話也是事實。

“是……你殺了他，殺了你口中所謂的父親。”

有問題的合成肉被送上餐桌之前，通過了機械基因檢查，人類以為是異端阿左的聲東擊西，沒想到其實是機械叛軍提前對檢查設備動了手腳，合成肉輕鬆通過了篩查。

真正的幕後黑手在這場事件中完美隱身。

方珩被自己的猜想嚇壞了。

無燼：“請彆這麼說，我隻是借助機械體提醒了他去食堂，去享用一份午餐，人類需要攝入足夠的營養，才能保持身體健康。”

哪怕是斷頭飯，無燼並不認為自己的推波助瀾，存在任何道德問題。

選擇是李南方自己做的，合成肉事件是異端者的謀劃。

而他隻是一個中立的機械推崇者。

他有什麼錯呢？

方珩想起了顧相宜曾經說過的那些話，

“機械體是沒有情感的，那作為仿生人的你呢？我認識的一位科學家告訴我，科學家們會對仿生人進行心理暗示：你是真正的人類，你需要去愛每一個人類…”

走廊裡傳來了小聲的交談聲，是路過的實驗員。

方珩不再說話，耳邊傳來無燼獨特的機械音，

他很好奇，李南方既然將他當做程子瀾的替代品，為什麼沒有賦予他，程子瀾的聲線。

無燼：“那我是一個特例，李南方並沒有對我進行心理暗示，也沒有植入轉化因子，他隻是看著我，允許我做任何事情。

所以在我誕生後的第三天，就已經靠自己完成了世界觀的建立。

很抱歉，在了解了人類文明發展曆史之後，我發現我並不熱愛人類。這是否可以讓你對我做出合理的判斷？我們還是合作夥伴麼？”

方珩閉了閉眼，悄然調整著呼吸，光是語言很難形容他現在的心情。

“是。”

很悲慘的事實是，他需要無燼的助力。

機械的笑聲響起，

“謝謝你，方珩。我想我大概懂了末世之前，人類為什麼會熱衷於飼養貓咪。”

真希望有一天他可以麵對麵地見到方珩，哪怕頂著程子瀾的皮囊。

方珩手上的拖布揮起來，他低著頭平靜地看著拖布一點點洇濕地板。

“……你不要再提我的身份了，我不喜歡。”

不受控的小動作往往暴露出方珩的不安。

無燼真誠發問：“現在你抓住了我的弱點，我擁有著程子瀾的臉，在桃源生活的時候，李南方把我軟禁在觀察室內，除了通過網絡獲取信息，我無法直接接觸到外界。我是活著的死刑犯。知道了這些，你會感到開心麼？

方珩聳了聳肩，“還行。”

無燼低聲笑了起來。

“我一直都想麵對麵跟你交流，今天的環境可能不合適，但我很開心讓你見到我。”

方珩覺得這幾句，比陰雨連綿更叫人心煩。

“是麼？我怎麼覺得你又在哄騙我？

我猜你和異端組織合作的原因，就是想要報複人類，報複創造你的李南方。而你接近我的目的，是不是因為那張李南方的遺物卡片？你想要得到它？”

聰明的小貓。

無燼再次陷入了長久的沉默，方珩能夠聽到通訊器那頭機械的轉速聲。

或許無燼所在的地方，也充斥著數不儘的巨型機械。

方珩沒有逼著他回答自己，他把水桶放進清理池，水花飛濺的同時，打開消毒劑傾倒進去。

“你既然能夠擁有幾千個意識，那你一定看到了李南方的死狀吧？”

血肉和其他人共生，最終所有人混成了一團合成肉，屍體無法分離，隻能被切割成肉塊，被分批運往焚化爐無害化處理。

“卡片，你想都彆想。”

方珩抿起唇，他之前一直沒有去看過這張磁卡背後的東西。

從前是沒有機會進入猩紅之塔，現在是因為了解人類後，本能逃避。

他像一隻誤入高級賭場的窮光蛋，賭桌上最低的籌碼標準都是他無法想象的東西。

程子瀾，李南方，包括無燼都是末世之下可憐的產物，方珩很容易和其他生物共情，但也僅限於此。

他不能因為覺得某人可憐，而去委屈自己。拯救人類的大前提，是方珩自己安全。

李南方的磁卡是方珩唯一的籌碼，一旦鬆手，他就會失去坐上賭桌博弈的機會。

……

接滿水，方珩雙手拎起水桶放到地上。

他認真地盯了一會兒，發現水桶裡麵的水位線正在下降，但地上沒有滲出水。

耳朵上的通訊器單方麵阻斷了鏈接，方珩想著，能第二次進入萊拉的幻境，自己也是非常幸運。

他打翻水桶，重新灌了一桶清水，從置物架上麵找到粗鹽的袋子，倒進去。

像一個正在調製女巫湯的巫師。

方珩垂著頭，這一次他沒有特彆慌亂，大概是這段時間發生了太多事，他已經被潛移默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