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家裡堆滿了東西，未拆封的紙箱，像是四五個石墩一般壓在家裡，一個單人的沙發如被包圍一般窩在客廳中心；成堆的書籍，這裡一摞那裡一摞，還有些直接攤開在了地上，靠在牆邊上的畫作，擺放在地上的收藏品，沒有在桌上而直接放在地上的綠植和插著鮮花的花瓶，倒像是隨意生長的植物，接而中間常年日久被踩出了一條小道；沒有桌椅，牆麵十分單一，沒有設計也沒有裝飾，隻是帶點灰色的白，整個家裡的風格也是如此，簡約到有點寡淡。

陸未款驚訝蕭嵐會帶來這麼多東西，心裡卻高興，她會長住島城的可能性。

蕭嵐回頭看著站在玄關處不動的陸未款，蕭嵐一笑，大概知道陸未款是對這樣的擁擠雜亂有些強迫不適感。

“你家還沒收拾好呢。”

難怪說貓會喜歡住這裡，真的太適合躲貓貓了，也是隻有貓才會輕易地避開任何東西吧。

“不，是我喜歡這樣，我喜歡擁擠，喜歡塞得滿滿的書架，多到隨處放的書，排列得整整齊齊的畫框，隨處能夠找到的紙和筆。我喜歡被日常包圍。也算是我的職業病吧。”

陸未款小心地走到沙發，儘量不碰到任何東西，尤其是地上那些看上去非常古樸的陶瓷和雕刻作品。

“我先去洗澡，你隨便看看吧。”

陸未款拿起一本書，是某個評論家的鑒賞集，書下麵壓著些散亂的紙張，是蕭嵐寫的筆記還有隨手畫的一些小畫。陸未款看到了那天晚上她們一起看到的燈塔，上麵寫著THE BLIND LIGHTHOUSE。再下麵一張是一副未完成的抽象的線條，被幾筆強烈的劃痕塗抹了。

此時她多麼想當一個小偷，偷偷將這紙片藏入口袋，當做初次造訪的紀念品。

陸未款一邊翻看著，不自覺地幫忙收拾，隨即她又想到這雜亂或許就是蕭嵐的有序，又慌忙地回想剛才這本書是這麼放的，這張紙或許是掉在地上的。

“你在乾什麼？”

“幫你‘整理’東西。”

蕭嵐笑了笑，說：“你放在那裡就好了。”

陸未款把手上的書放下，站了起來不自覺地摩了一下手心。

“看來你不太適應這裡。”

“沒有，我隻是怕碰到你的一些東西。”

陸未款之前還未意識到自己很喜歡秩序感。

在陸家所有的東西都會擺放得整齊，她的房間當然也是整潔無塵，看過的書依然如新地放在對齊的書架上，衣櫃裡的衣服按顏色和長短度被放得好好的，車庫裡自己組裝車的零件都被細致地標著放好。

她從沒想過這是她的生活方式，而是生活本因如此。

但金姨的雜貨店裡是隨意擺放的，紅的綠的，頂多是同一樣東西就放在一起賣，那些櫃子上的東西抽出來的時候，灰塵滿屋。她從來不介意那些，因為那是石岩街上的生活，所有的東西都是雜亂的，牆壁是發黃的，家具是老舊的，這一切構成的混亂卻有一種秩序感。

“你還是我第一個客人呢，而我還不怎麼請彆人來我家做客，畢竟這麼亂。”

“或許是房子太大了，又或是你一個人住太空了。”

“又或是這是我的癖好，我心理的一個特征，我無法克服的習性。”

“可是我剛剛才認識你，我不了解你的過去，這些表象無從對證。”

“那是心理師的工作。”

而我很想了解你，陸未款心裡想。

“我突然想起，你到現在都沒有和光扉一樣喊過我姐姐。”

有人來了，主人卻不擔心家裡的雜亂，要麼來者是親近的人，不必多餘的掩飾；要麼是小孩子，大人怎會在意他們的看法。哦，還有那些可愛的搖著尾巴的寵物。

陸未款沮喪地想到，或許蕭嵐把她當成小孩了。

兩人出發去了一家流浪寵物收容所，蕭嵐領了一隻小狸花。

後視鏡裡的陸未款觀察著貓，她低著頭，睫毛濃密，漂亮得也像個小寵物。

前兩天當蕭嵐在房子裡翻閱著書的時候，她突然期待什麼聲響，人就太吵了，也占地方。她想養一隻貓應該會很不錯，有點動靜，想你的時候就蹭你一下，不要的時候連影子都找不到。現在她自己一個人就是一個家，她也能給一個小貓咪一個家，這房子它肯定會喜歡的。她會和它保證，她以後的每一個房子都會這樣亂。

以前她習慣一個人生活，隨時準備離開一個地方，她也享受獨處，她會覺得自己獨立、強大還有安全，可最近畢竟不一樣，她名義上的伯父實際上的養父蕭雲珩去世了，她不再受他驅使為他做事，來去也由不得她自己。

蕭雲珩第一次手術結束後，他和她通話，對她說：“我知道你期待我死了，雖然和當時你期待你爸爸死了不一樣，但你還是期待的。”

“伯父，你安心養病，等事情結束了，我回慶平看您。”

蕭嵐當時真的沒想過蕭雲珩會死，也不希望他死，他是她的養父，他給了她一個比以前好太多的人生，雖然她在他眼裡，不過是辦事信得過的手下，換句話說，如果她在行動中發生意外，他也不會有除了可惜損失之外的其他情感。

在這裡再遇見陸未款是偶然也是人生中的必然——像她這樣的擁有雙麵人生的人，在陽光下也終會被命運捉到，要她麵對另一麵的斑斑劣跡。

有電話打進來，看號碼是陸潮平的，蕭嵐直接接通。陸未款抬頭，兩人的視線在後視鏡裡交彙。

“蕭嵐，有空一起吃午餐嗎？我去接你。”

“謝謝，不過我已經有約。”

陸未款低下了頭，手上更加溫柔地輕撫著貓咪，嘴角有一抹笑容。

“行。還有周四晚上在金鳳酒店，有我姐姐的生日宴會，你有空的吧，記得參加。晚上我讓人把請帖送給你。”

“好，謝謝。”

“玩得開心。”

掛了電話，蕭嵐說：“回家放了小貓咪，我們去哪兒吃飯？”

陸未款問：“你會做飯嗎？”

蕭嵐笑道：“當然不會。”

陸未款回想了一下剛才的房間，好像也不存在一個叫廚房的區域。

“小貓咪叫什麼名字？”

“貓啊，當然叫咪咪。”

兩人來到了一家西餐館，燈光如紗般落下，恰好照亮了每一處，其中的晦暗就將桌與桌巧妙地隔開了。旁邊細細的交談聲傳來，像是隔著幾個世紀的耳語。

“你是在上高中二年級嗎？”

陸未款點了點頭。

“有想過以後想要從事什麼嗎？”

陸未款搖了搖頭。

看陸未款安靜用餐的樣子，似不願交談，蕭嵐有時就會莫名陷入陸未款沉默的陷阱之中，每當這時她就覺得她沒有那麼可愛，是個很難捉摸的青春期小孩。

其實陸未款有點緊張，她從未覺得這種場合是如此的開放又如此的封閉，明明都能聽見鄰座在談論著度假的趣事，而身邊蕭嵐的氣息將她完全環繞。她和蕭嵐近距離坐著，清黃的燈光照亮她明豔的臉宛如古典美人複生一般，有種令人不敢直視的漂亮。她很想說些什麼，又怕因為緊張說錯一兩句話，隻好寡言少語。

末了，陸未款突然說了一句：“我覺得你很漂亮。”

蕭嵐笑了，說了句：“我覺得你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