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未款沒有去見鬱清秋就回瀛山了。

她打算不再見她了，今天是這樣，明天也不會去送她，而以後更加是見不到了。

沒有一句不知何時再見的再見，也沒有一個隻為分開的擁抱，想起來多少有些缺憾，恰恰是年少會有的匆匆離彆。

在鬱理綸和她說過那些話後，她想，這樣或許對她好。這也是她最後一件能夠幫助她的事情。

她們人生的指針不約而同地同時轉動。

被鬱清秋留在記憶中——島城一隅之地——鬆沙——的人不隻是她一個，今後隨著命運的安排，她大概不會再出現在她的人生裡。

何必再讓她掛念。

陸未款不是一個喜歡流連往事的人，儘管她的遭遇要讓她一遍一遍地回顧童年那一天發生的事情，但她覺得自己偶爾會在一個深夜裡，想起風石島城斜坡向下的一片平坦地上縱橫擁擠的房屋裡，曾經有一個女孩總是安靜地坐在那裡。

她給她的感覺，恰如多年前，飄蕩在深秋摩也城裡的一陣陣幽微的晚花香。

哀傷又柔和，卻恰好能撫慰她的不安。

可她不能隻是她的晚花香。

陸未款回去後就把自己所有的現金都打到了鬱理綸給的卡號上麵，她無法阻止鬱理綸跟隨鬱清秋去慶平，也因齊九煙警告的話不能去見鬱清秋，隻能以這樣直接的方式，給他們一點幫助。

下午正是慵懶的時分，在窗外不知疲倦鳴叫的知了聲隻讓人覺得單調，一向送來舒爽的海風今日都顯得有氣無力，陸未款又坐在了鋼琴房裡，她的左手還彈不了琴，右手放在琴鍵上零落地彈著。

蕭雲瑜走了進來，陸未款又彈了兩個小節便站了起來，蕭雲瑜扶著她的左手，緩緩地舉起來，幫陸未款做康複動作。

“蕭嵐的飛機起飛了。”

陸未款緩緩吸了一口氣，借著蕭雲瑜的力氣慢慢抬著左手。

“我知道。”

“你怎麼沒去送送你的那個朋友？”

“我原以為能不讓她走的。”

“蕭雲珩既然會做出這樣的事情，我總覺得他也會保護她的安全的。”

“我不了解你說的人，但現在我沒辦法幫到我的朋友，我隻能相信她了。”

“我倒是想起了蕭嵐，我想她不時也會幫這個女孩的。”陸未款不覺輕輕歎了一口氣，亂了呼吸，蕭雲瑜繼續說道，“畢竟她也曾這麼過來的……”

“伯母，等會兒我陪你去看段醫生吧，我昨晚和他聯係了，他和我說自從我住院以後你就沒去過了，他也有點擔心你。”

蕭雲瑜手上的動作有一瞬間的停頓，她說道：“其實我也知道，我每天能夠做的事情也就那麼多，思緒清晰的時刻很少，腦子一直昏昏沉沉的，怎麼也開心不起來。”

“去看醫生，不用有什麼顧忌。”

“未款，我沒有顧忌，我知道你很聰明，你應該看出來了，我這病是好不了了！”說著蕭雲瑜已經哭了起來，神色也顯得難以控製，“隻要我一天在這個房子裡，我就永遠也好不了。”

這是蕭雲瑜第一次在她麵前崩潰，她身為長輩一直維持的麵子在這一刻都丟下了，陸未款握住蕭雲瑜的雙手，擔憂地說道：“你想去哪兒，我帶你離開。”

蕭雲瑜沒有說話，肩膀抖動，低頭嗚咽，緊緊反握著陸未款的手，好一會兒，她轉過了身子，擦了擦眼淚，說道：“未款，我和你去看醫生。有你陪著，會好的。剛才的話，是我腦袋不清。”

說完，蕭雲瑜便匆匆回自己的臥室了。

有一位歌劇演唱家住在這裡，但裝飾華貴的房子裡從未響起過共鳴的歌聲。

陸未款看著平滑光亮的鋼琴，它像是一隻早已熟知一切的巨物，沉默地為它的主人哀傷。

門外出現了一個人影，陸光扉看著陸未款問道：“我媽怎麼了？”

陸未款沒有看他，坐到鋼琴前，隨意地彈奏著，冷冷地說道：“你自己去問她。”

身後沒有聲音，來人應該走了，陸未款並不在意，良久，處於變聲期的沙啞的聲音又傳來：“我媽怎麼了？”

相比於剛才，這次語氣裡多了壓抑的憤怒。

陸未款沒有理會。

陸光扉這兩天依舊對她視而不見，態度冷淡，她已疲於每次和陸光扉說清一切，何況錯不在己。不久自己就要離開，陸光扉也該學著長大了。

傍晚陸未款和蕭雲瑜從心理診所回來，前兩天出差的陸潮平已經到了家，沒多久陸庭正也回來了。

紅房子起初是建築設計師為自己在島城設計的住宅，隨著曆史變換和人事變遷，多年後到了陸庭正的手裡，室內已經經曆過多次為了跟上時代而做的改動。

設計師最愛的嵌有造型簡單的動物花紋的玻璃早已被換去，取而代之的是應對冬日寒風和隔絕噪聲的雙層玻璃；那些印有專門設計花紋用來裝飾牆麵的織物也因陳舊的色調被換去成簡單大氣的單色壁紙，就不必談那些當時用心設計的家具，也都逐漸消失。

陸庭正當初看上這座房子的時候，就因它的位置以及進門之後大廳直通天花的玻璃——午時陽光透過這一處，灑下一片澄澈的光，屋內一片老舊的死氣沉沉退居在後，似乎都成了美其名曰的老派格調。

這一切的表象恰如他半輩子榮耀成就的寫實。

他都可以想象到每日坐在其中就餐的場景。

可沒幾年，他很少再回這個房子，再以後，他每次回來多是用晚餐。還好燈光璀璨，不比如沐日光的差。

而且，他已經不在乎這些了，也沒人膽敢再來否定他的地位。

一家人的晚餐如常地進行著，陸潮平的心情不錯，和陸庭正說著最近公司穩步的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