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嵐原來借住的那個院子，因為離家的主人將其借給了親戚，她不得不搬了出來，搬去了程霧所住的教師宿舍。教師宿舍很簡陋，狹小四方的水泥房，一扇小窗下擺了個書桌，兩邊各搭了一個小床，一床有個被子，另一床就是光禿禿的木板。這樣的宿舍就兩間，是給老師建造的，當地的老師是不會住在這裡的，後來，就給到來這兒支教的老師暫住。

程霧是個潔淨的人，她的氣質，總讓人想到山上的清泉，蕭嵐也看得出來。這個粗糙的小房子，也因為她的入住，平整的被單，鋪得整齊的被子，一一擺放得當的生活物品，無不述說著主人的井井有條。

程霧讓她先坐一會兒。

孩子們得知老師的朋友要住進宿舍，早就有年紀大一點的學生從家裡背來了厚重的被裡子。程霧就是要去拿這東西。

程霧是個溫和如玉的人。

聲音也溫和，對她說話時總是帶著笑意，很關心她，卻在不經意的時候會害羞。

對程霧這樣的年輕人來說，喜歡一個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她因為看到你時，心裡所產生的喜悅就會從眼睛裡閃耀出來。

蕭嵐知道，她喜歡她，一開始就知道了。

蕭嵐和她說腳疼，中午程霧皺著眉給她揉了揉紅腫的地方，誰知道傍晚程霧下了課還搭了彆人的車去鎮上給她買藥膏，走了四個多小時的夜路才走回來。夜半，程霧隻是敲響了她的門，說是突然翻到了藥膏，在門口給了她藥膏，就走了。

太過明顯的好意，會讓人覺得圖謀不軌。

隻是這藥膏接過來是有溫度的，像是在一個恒溫的地方放了很久。蕭嵐細心地留意到了。

後來同行的另一個支教老師當笑話說出了一件事，她說程霧帶來的藥一半都過期了。過了會兒又說及她前天去鎮上很晚才回來，說是去取快遞，結果快遞還沒到，白跑一趟，是真的白跑，她自己走路回來的。

前後一聯想，蕭嵐便明白了。

程霧很普通，卻讓蕭嵐覺得世界上竟然還有這樣的人。

蕭嵐總想多見到她，所以總是讓程霧幫忙。看到她因為自己而閃亮亮的眼睛，聽她偶爾會提起自己的大學生活，要好的朋友，以及溫馨的家庭。

程霧和大多數人一樣，她按部就班地完成著自己人生每個階段的目標，比一般人優秀一點，也不是那麼頂尖。大學最後一年她選擇來這裡支教得到學分，與此同時在申請著國外留學。

而蕭嵐早就該離開這裡了。她來這裡是尋找一個失落的民族——一千多年前的戰爭讓一個輝煌了一個多世紀的民族不得不逃亡，據她的判斷這裡是當時一個王子一路流亡，最終隱姓埋名落腳的地點，而他們的方言可能會對她的研究發現大有幫助。她對村民和程霧都是這麼說的，這是事實，卻不是事實的全部。

在這裡待了一段時間後，她發現她的判斷有誤，有一個同事趕來和她彙合，她讓他走了，自己卻還待在這裡。

程霧和另一個高個子的女學生搬來了兩床被子，然後程霧又從自己的行李箱裡拿出了乾淨整齊的被套。那個女學生很喜歡程霧，這裡的學生都挺喜歡她的，都不用蕭嵐動手，女學生就和程霧一起給她整理好了床鋪。臨走的時候，學生還對程霧說，老師，還缺什麼就上我家去拿。程霧，笑著道了謝，把她送出了門。

程霧轉身進了門，這時房間裡隻有她們兩個人了，狹小的空間感不知為何變得有點明顯。程霧臉上還有剛才的笑容，卻在看見蕭嵐後有了一絲不自然。蕭嵐知道，有時程霧會害羞，會緊張，也會壓抑自己對她的喜歡。

因為在程霧看來，她的愛意是種冒犯。

程霧看了看房間，嘴裡說了句拿什麼東西，又匆匆忙忙出去了。

程霧剛出門就差點撞上了一同來支教的同學展笑妍。

展笑妍說：“你回家的票買了嗎？”

“沒呢。”

“今天剛出票，我就買了。你也趕緊買吧，我們可以一起走。”

十幾天後就是學生們的期末考試，有同校老師好意幫忙，她們大概都不用批閱試卷，就可以離開了。展笑妍是個挺熱心的人，但她到了這裡後沒少抱怨，有一次她對程霧說，不是為了獎學金和成績，她不會到這兒來的。現在得知能回去，她的心情和期待放寒假的學生們一樣急切。

程霧隻是應了一聲。

“哎，需要我幫你買嗎？這兒信號不好，我是讓我朋友幫我買的。”

“不用了，我自己買。”

“到這兒來，我都瘦了五六斤了，我回去，爸媽看了肯定會心疼。你也是，你這下巴都尖了。哎，明天要不要去鎮上吃點好的？”

程霧想了想，點點頭。

“裡麵收拾得差不多了嗎？”展笑妍問道，聲音卻不自覺地低了下去。

“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