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深秋。

飛機降落在A市時，趙靖川正站在接機口，他穿了一件長款風衣，臉部線條淩厲，零星幾縷碎發垂在眼前，他不自在地撥弄著，頭發是今天為了見人剛剪的，顯然他還有些不適應。

方雲深拉著行李箱，一身修身西裝質感十足，在人群中依舊打眼兒。二人目光相對，整個世界像是被定格的老電影，方雲深還生出了幾絲恍若隔世的錯覺。

他朝著男人走去，腳上步伐依舊穩健，心中卻冒出了逃跑的念頭，當年他牽著趙靖川的手來到東北，也未曾如此局促過。

這算是近鄉情怯？

可這不是他的家鄉，方雲深隻在東北呆過兩年而已。

五年前方雲深家道中落，被鬼佬安排在一場酒會上，明碼標價，價高者得。

昔日方家少爺雖不是大富大貴，但也是世家子弟，何時被如此僭越踩踏，供人享樂。

那夜他已是抱著拚死的決心，決計不會讓人染指侮辱，然而到底還是心思單純，沒想過這世界上還有種藥物可以蠶食意誌。

他看到趙靖川時，連咬舌自儘的力氣都沒有。那夜趙靖川站在門口，嘴裡念念叨叨。

方雲深國語不大好，不知道他在說什麼，但也發覺趙靖川一直站得遠遠，不曾靠近他。

後來獵物親手將捕獵者按在床上，他不記得是他主動得多一些，還是趙靖川索取得多一些。

二人都是初次，這讓本該是趣事的交流卻變得晦澀難咽，他強忍著不適，求麵前的男人救他一命。

那夜之後或許鬼佬會將他抓到彆處，繼續做些不堪的勾當。

他抓住那隻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後來趙靖川帶著他來東北生活，二人也陰差陽錯開始了一段戀愛。

——

男人的手臂橫在他眼前，打斷了方雲深漸遠的思緒，趙靖川接過行李箱，走在了他前麵，更像是習慣使然。

方雲深借此機會，抬眼偷偷打量著趙靖川的背影，他本以為自己這三年長高了些，結果一靠近趙靖川依舊會自慚形穢。

這人究竟是吃什麼長大的？

趙靖川不知道身後的人腦袋瓜裡想的都是什麼，他正在找去停車場的路，趙先生不常來機場，他恐高，哪怕是咣當一夜火車，也決計不會選擇飛機。

二人一直沒說話，方雲深明明是個謙恭溫順，卻有傲骨的小少爺，此刻埋著頭像個鵪鶉。

身前傳來的聲音從容平緩，略帶局促，

“就帶了這麼點行李？”

方雲深有些猝不及防，“嗯…啊”一聲，沉默著跟在趙靖川身後上了電梯，又補充了一句，

“不會多呆，峰會結束就從B市轉機回香港。”

這屆投資峰會是第一次在內地舉辦，原本該在B市舉辦，卻陰差陽錯改在了A市。

他們的重逢也是陰差陽錯。

四下無人，趙靖川這才小心翼翼地將視線落在小少爺的身上，這種目光帶著冒犯和侵略性，他怕被旁人察覺，方雲深會不開心。

三年不見，方雲深長高了些，普通話也比當初好了不少。趙靖川轉過頭，靜靜地看著電梯間的酒店廣告牌。

“今天晚上你住哪？訂酒店了麼？”

“嗯，來之前已經訂好了。”

電梯緩緩下降，狹窄的空間裡，從趙靖川身上傳來了洗發香波的味道，方雲深蹙了蹙眉，

“你是去理發了麼？”

這種濃香型的香波不是趙靖川會用的，方雲深見他沒回應，心下愈沉開始胡思亂想。

又或者那棟彆墅有了位熱愛濃香的女主人…

方雲深心情不太好，後來趙靖川跟他說什麼，他也是“嗯啊”應付囫圇帶過。

直到趙靖川將行李放進後備箱，替他開了副駕駛的門，裡麵依舊用著那套人造皮具。

方雲深當初在大學時去打工，用一個月的工資，替他挑了一套廉價人造皮具，哪裡都好，就是有些配不上趙先生的身價。

他低下頭坐上車，隱隱嗅到了一股潮氣，大抵是剛去刷了車。

趙靖川看著小少爺係好安全帶，又擺出一副冷心冷肺的模樣。

不知道又哪裡得罪他了。

“你能不能彆老嗯，好好說話。”

好好說話？他們倆貌似不是能好好說話的關係。

車裡現在全是他身上那股濃香，刺激得方雲深喘不過氣來，他搖下車窗，讓夜風將他鼻子前的香氣帶走。

他抿著嘴，儘量顯得自己不那麼在意，

“趙靖川，你是不是該結婚了？”

趙靖川比他長三歲，如今也27了，就算有了新的女主人也是應該的。方雲深該以什麼立場去祝福，難道真要以前任自居？

他不願意…

在他心裡他們從來都沒分手過。

趙靖川專注開車，沒看副駕上的人，心中一股無名火。

這是好好說話？他還不如閉嘴。

車內沉寂半晌，東北黑天黑得早，現在路上的車都打開了前照燈。方雲深挪開眼睛，看著側視鏡裡的自己，思緒萬千在這一刻殆儘消失。

“為什麼來接我？”

這麼多年趙靖川都沒去過香港看他，如今這一幕像是他上趕著回東北見趙靖川一般。

趙靖川撓了撓下巴，車子行駛到主路上已經開始有了堵車的跡象，這幾年東北發展得慢了些，但是依舊有不少熱愛這片土地的年輕人紮根於此。

他打開近光燈，隨口應了一聲，

“王叔說了你回來，想來接你，他現在身體不如從前，膝蓋的軟骨快磨沒了，我就替他來接你一趟。”

王叔？

所以如果沒有王叔，他根本不會來見自己？

方雲深想起那個記憶中的中年人，當年他初到東北，人生地不熟，趙靖川特地給他找了一個會講粵語的管家。那時候他不知道東北人一般不會請管家，多數都會請保姆，司機，阿姨。

管家在東北這片土地上是稀有人才，這算是趙靖川對他的特殊照顧。

“哦，怎麼沒帶他做手術？缺錢？”

……

“現下太忙，要等今年峰會結束，我會帶他去B市做手術。”

這倒是湊巧，方雲深從香港先飛了B市，在那邊處理完事情，又從B市轉機來東北。

來東北他沒帶秘書和保鏢，因為心存幻想，趙靖川會不會來接他，會不會像以前一樣牽著他的手。

這一路獨自風塵仆仆，或許也有這個因素，讓他現在格外傷感，又一想到趙靖川可能已經和彆人結婚了。

真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