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淅淅瀝瀝下起雨，是一個很適合窩在被窩裡的日子。神奇的10月份，前幾天還熱的不行，仿佛夏天熱烈到永遠不知道疲憊，這幾天卻忽然讓人驚覺，啊，夏天結束了，今年，也要很快結束了。那些關於夏天的記憶，那些關於過往的愛和恨，在雨聲中，也漸漸變的模糊起來。

是了，這一天，我50歲了。

我終於迎來了期盼已久的老年歲月，這種期盼是我大學畢業不久後就開始的，我期待如今天這樣，誰也不理，下雨天，聽著空氣發出它本來的濕漉漉的聲音，不用擔心吃飯，也不用擔心明天。

我已然差不多度過了這可惡又可愛的一生。它太過於漫長和無聊，也過於熱烈和美好，讓我常常在人生的一個個路口懷疑，我這凡人之軀是否能承受住命運的撥弄。

但是今天也還有一個麻煩要解決。

果然，他來了。門被刻板又禮貌的敲了3下，停頓了3秒，又被敲了3下，這樣反複3次。出於我強迫症的習慣，我本該在3分鐘的末尾去開門，來合上這完美的三之曲。然而我知道我確實已經不能了——我這可惡的身體，已然悄悄地偷偷地變成慢吞吞的木偶。

我把被子掀開到一邊，儘我最大的努力去把腳塞進去昨天準備的那一雙最體麵的黑色鞋子裡，儘管我知道，它或許已經真的跟不上時代，但是我的腦子已經沒有能量去研究那些經常變化的東西。所以出於對自己身體體能的寬容和尊重，我仍然選擇了這雙大概率已經過時的鞋子。往前數十年，我一定不會如此“隨意”對待自己，假如我現在能思考的東西是100份，這雙鞋已經毫不客氣的占據了30份，就讓我姑且大度地接受這樣的妥協吧！

隨即我又有些無奈地搖搖頭，這樣小小的妥協，如今在這個世界上，估計根本沒有人會發現和在乎。即使是我年輕又驕傲的兒子也不能。

我曾經有過最燦爛快意的青春，雖然那時候幾乎沒有富裕過，但是身上樁樁件件，嘴上湯湯水水，無不也是花了心思的。

而今天，我終於舉目無親了。

我有些茫然地在被卡住的外套裡抬起我瘦弱的脖頸尋找兒子的身影。

迎頭撞入一片太陽般燃燒的紅色。接著那紅色頭發下多情的桃花眼微微淡漠的看向我，轉瞬他已經幫我穿上外套。而我終於看見那淡漠下暗藏的關心，它幾十年如一日陪伴著我，我終於稍稍安心下來。

“怎麼染頭發了？”

“失戀了想換個心情，嗨，媽，你不懂……愛情真的太苦了……”

我不禁扭頭，看到他鼻子微微皺起來，趁得他鼻梁上那顆微微灰白的小痣越發明顯。這顆小痣不禁讓我想起來他小時候。那時候他學走路，摔倒了，我急忙跑過去抱他，他頭上身上都是灰，臉上還流著血，我邊拍灰邊說，大老黑不哭，大老黑最堅強了，但是不頂用，我越說他越哭，鼻子皺到變形，鼻涕和眼淚齊飛，隻不過一點聲音也不發出，隻是死死抱著我，越抱越緊，嘴裡零零散散的喊媽媽。拍完灰，小孩哭到睡著，邊哭邊打嗝。我便抱著他去就近的診所處理一下子傷口，醫生說鼻子磕破了一點皮不礙事，消完毒我就把娃子抱了回家。

礙事是確實不礙事，但是鼻子上從此就留了一個痣。

在我的印象裡，我兒子從此以後再也沒有流過眼淚，隻不過難受時候，還是會微微皺起鼻子，像那年沒有長大的小孩子。事後仔細看這痣，以我顏狗的自我修養，感覺這個瑕疵反而提升了我兒的辨識度，便再也沒有起過去掉的念頭。

本來這件事到此為止，但是直到我兒上小學我才給他得報著一痣之仇，我也才驚覺我大老黑果然是最堅強的娃子。

那一天接小孩放學，一個同樣接小孩的女人，在我旁邊磕著瓜子和我嘮嗑。我本無意摻和這類無聊口水事情，但是那一天陽光很好，讓我不禁柔軟了幾分，便應了幾句。便聽那女人大著嗓門說，哎你死了男人平時怎麼生活啊，孩子這麼小沒有了爸怎麼過得呀，我無言，默默說挺好的。這樣挺好的，對我來說，已經可以了。本來對於這種揭人傷疤的八卦，話題到這裡我已經不想繼續，再加上放學的小孩都排著隊嘈雜著來了，我便隻想接到我兒趕緊離開。卻隻見一個雙馬尾女孩燕子一樣撲到那女人懷裡，邊撲邊笑鬨：“今天那個沒爹娃又被我氣哭啦，他真丟臉，就像小時候我一撞他就倒地上流血一樣沒出息！媽媽你看哦！嘻嘻！”

順著她的手指我看見我兒慘白著小臉，穿著被畫得五顏六色的白衣服，跌跌撞撞地向我走來。

再看她另一個手裡麵丟了帽的彩筆和沾著水筆顏料的稚嫩小手，有什麼不明白的？

我兒那時候竟然不是自己摔倒，是被比他大的女孩推的！大老黑果然是最堅強的。自從他上了小學，總是會出現被畫花的衣服，丟了完整橡皮的鉛筆，踩扁的文具盒諸如此類透露出校園霸淩的可疑物品，而他那時候總是溫溫和和笑笑，說，沒關係的媽媽，他們不是故意的，裡麵可是還有女孩子呢！男孩子要保護女孩子，不能生氣。

要是我兒笑的時候鼻子沒有皺起來，我就相信了。事關我兒，一點大意不得，我已經聯係他的班主任，班主任高度重視說會先觀察一下都是哪些孩子，一定會好好引導這個事情。

不等班主任引導，我這個做媽的都想引導一二。

不等我反應，那女人竟然直接抓起那女孩的小手說，黃黃，畫彆人的時候要小心不要畫到自己手上哦，不然洗不掉多醜！媽媽給你擦擦。

是可忍孰不可忍！我這個做媽的現在不禁想引導一二，還想乾架三四！沒有熊家長就沒有熊孩子，怎麼教育的！經過我這個文明人再三隱忍和克製，我仔細想了一下子，還是決定把那女人的瓜子皮搶過來灑在了她頭上，再絲滑地順走她尚未使用的給女娃擦手的濕巾。

夕陽溫柔，在眾人目瞪口呆的目光中，我一手牽著我兒，一手用濕巾擦掉那欠了我五年的唾沫。

我不敢看兒子，害怕他覺得丟臉。直到我聽見他嘿嘿地笑，說，媽媽今天很帥哦，才內心柔軟的不像話。

我悄悄告訴兒子，那必須，誰讓媽媽是退休大俠呢。

“媽，媽，想什麼呢！”

“啊？”

“騙你哦，那些傻女人都為我掉眼淚……”

我不禁翻了一個白眼：“哦……”

但是我對兒我很放心，他的教養不允許他傷害女孩子。偏偏他的世界太豐富，他對感情也是拿的起放得下的那種，導致他看起來像一個情聖。其實他談戀愛的次數少的可憐，每一段女孩子都說他很不錯，包括小時候欺負過他的女孩子，還哭哭啼啼喊我媽，說真的很愛他。而我也隻能遺憾且地表示，我無法左右他的選擇。我不敢告訴他們，我兒心裡麵隻想著乾飯和遊戲，關於對象這一塊基本上遇到喜歡的，就隨意而安。

“其實……我染這個頭發，是因為我做了一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