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裡加急,救皇帝 彼黍離離……(1 / 2)

由其理曾幻想過歸隱山林後的日子,該種什麼樣的蔬菜,養幾隻雞幾隻鴨,再辟一小片水塘,栽上荷花荷葉,錦鯉穿梭其間,怡然自樂。

夏日炎炎,他便與師兄在院落的陰涼處晾一壺冷茶,茶葉粗糙茶水乾澀,大口飲下苦中作樂,口中回甘。那時的李孟來可能會在外闖蕩,她那個丫頭性子野蠻好自由,一般的山野人家哪裡困得住她,她若是半路拐回來個小夥子也不算稀奇。

最好再栽上一棵李子樹,師兄最愛吃李子。他小時還曾騎在師兄肩上幫他打李子,嚇壞了一旁守著的宮女侍衛。

由其理盤腿而坐,他早已不能騎在師兄肩上,他們倆都在歲月風霜裡迎接衰老,他身後靠著知無涯,喘著氣,有一搭沒一搭。知無涯耗儘半生修為給檮杌破陣,又在最虛弱時受了菩提老祖致命一擊,行將朽木,這會還能活著全靠由其理為他續命,源源不斷地給他注入靈力。

“怎麼想到帶我來這裡了。”知無涯掙紮著起身,環顧四周,發現自己和由其理靠坐在一棵桃花樹下,“就不怕我被哪裡來的桃花妖奪舍?”

由其理一聲嗤笑,桃花妖奪舍倒不是什麼稀奇事,可天性愛美的桃花妖要是肯奪師兄這個糟老頭子的舍,對桃花妖的折辱不亞於讓錦衣玉食的美人下一秒就去街頭表演胸口碎大石。

“這裡是陰陽交界,邕都陣法最薄弱的地方。”

“我帶你來看看。”

知無涯抬頭,果然,天穹之上裂開一條大口,煞氣盤旋九霄,蓄勢待發。知無涯哈哈大笑起來,絲毫不顧自己這會已經上氣不接下氣,他終於,是給浩蕩乾坤,捅了個大窟窿出來!快哉快哉,忍辱負重一生,瞧見此情此景怎麼能不快活!

氣血上湧,喉嚨滾動,知無涯沒壓住倒行的真氣,吐出一大口駭人的鮮血,唇間顫動,雙目泛紅,他抬起手緩緩落在由其理肩膀,搖搖頭:“沒用的,這是我自己造的業障,閻王爺來了也沒用。”

知無涯想逆天改命,破掉魯朝飛龍在天的運勢,天理難容,逆風點火自燒身。天譴早就在前夜毀掉他一身修為,前生攢下的所有功德和鐘州城修建的浮屠塔保住他一條命,苟延殘喘,有眼如盲。

由其理強忍眼中淚水,他雙眼緊閉,喉嚨發緊,口中仍不饒人,冷笑道:“你要是真這麼恨這天地,何不幫著西夏攻城,怎麼還要費老大勁跑去鐘州封印鬼界。”

“那隻怕等我到了黃泉,老祖宗會打斷我兩條腿,讓我跪在列祖列宗麵前。做鬼都不安生。”知無涯笑道。

“江家那小子有帝王之氣,卻少了運勢和時機。”由其理歎道,他何嘗不知江聞岐有著能改天換地的氣運,可時候未到,肖刈在位,紫薇星宿於太宮,月星皓皓。北邊西夏完顏部也虎視眈眈,中原雲波詭譎,牽一發而動全身。

“時勢造英雄!”知無涯念叨著。

“如今我催毀了魯朝的降龍陣,破了他邕都的一角。”

“帝王星象偏移,中原逐鹿,魯朝危矣!”

由其理姑且聽著,一睜眼,那雙黃金龍瞳熠熠生輝,哪怕是日間,也明光爍亮,璀璨奪目。

由其理沒顧忌知無涯的絮絮叨叨,說道:“你徒弟來了。”

“還帶著馬大。”

知無涯低頭看著胸前飄起的破布,這衣衫還是李孟來下山前給他補的。

倆師徒幾件破衣裳縫縫補補穿了好幾個春秋,他倆一起在山上灰頭土臉十幾年,如今下山他卻再不能陪徒弟回去了,他倆都回不去了。

“這次結束,老夫要浪跡天涯!”知無涯又是那副無所求無所謂的模樣。

彼黍離離,彼稷之苗。行邁靡靡,中心搖搖。

知無涯想起小時候他抱著由其理在一處山穀念叨的詩句。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溪水潺潺,穀風呼嘯,鷹瞵虎視,狼綠寶石般的眼睛在深夜折射出陰森森的光,喉嚨滾動,知無涯整夜整夜地護著尚無自保之力的由其理。

主仆二人藏匿山野,四處躲避魯朝的追兵,連江湖遊俠都衝著高昂傭金卷入這場追捕。而後臣不是臣,君不識君。

六十年後,由其理是浪跡天涯的瞎眼神棍,知無涯是隱居山林,半個身子入土的老道。

“你怎麼想起來收馬大為徒?”知無涯問道,“那小子命格太陰。”

“和你那徒弟一樣,一根筋,被人賣了都不知道,保不住哪天被孤魂野鬼啃乾乾淨淨。”

馬大五行缺金,命格陰煞,克父克母,被父母丟在胡同大院的陰間口子。小孩子從小在野鬼堆裡打轉,小時候在一群人裡玩,連玩伴是人是鬼都分不清。

馬大從小拉扯著自己撿來的便宜弟弟馬二在胡同裡吃百家飯長大,由其理本想連著馬二一起收為徒弟,幫他看守道觀,馬二卻是個有自己主意的,每日穿梭邕都的犄角旮旯,倒真把自己穿梭成了街頭的小霸王。

“馬二不一般。”知無涯曾在道館附近看見過來找馬大的馬二,才意識到他是當時在酒樓裡替舒逸珺、江聞岐說話的武夫。馬二眼睛極其銳利陰翳,一雙豺狼的眼,總在四處亂瞟,仿佛下一秒就能鎖定勢單力薄的獵物,而後渾水摸魚,毫不留情地撕下一塊肉,銜到無人處大快朵頤。

“胡同裡長大的,有幾個是安分的老實人?”

知無涯歎一口氣,搖搖頭,不再說話。

馬二妖氣鋪天蓋地,卻能瞞過邕都的獵妖陣,更能在由其理身邊安然無恙呆那麼久,由其理未曾見過鄉野異象,可知無涯見過。

那些走投無路,餓到連妖怪都能生吞活剝,拿來填肚子的凡人,例如馬二。

可知無涯卻無法像收拾尋常妖孽一樣收拾馬二,馬二有心智,是活生生的人,不是妖孽。在天道眼裡,各人有各人的造化機緣,馬二活在萬丈紅塵中,魂魄近妖也都是他的造化,知無涯再神通廣大也無法在天道的注視下對一個凡夫俗子下殺手。

邕都風月,軟紅十丈波。肖刈坐在轎子裡,掀開簾布偷偷窺探窗外街景。原來這是他的邕都,他的天下,卻是他第一次真正見識到邕都的繁華與鮮活。

“少爺,繞過這個胡同就到舒家了。”內侍的聲音透過轎輿傳來。肖刈以為自己瞞著鄭太後出宮,實際上身邊圍著武力高強的暗衛,隻有肖刈還毫無察覺,旁人根本無法近身。

“不急,從這條小巷走。”肖刈扭頭,看到一處格外繁華的胡同口,小攤小販擁在一處,往來行人絡繹不絕。

尋常人知道大雜院胡同這處地勢複雜,小巷子彎彎繞繞,鱗次櫛比,都避著走,唯恐誤入哪處混混紮堆的地方,唯有這架轎子像個愣頭青,一頭紮進胡同裡。

眼瞧著肖刈的小轎進了胡同,過路人無奈地搖搖頭,主人隻怕在這小巷裡要被狠狠敲一竹杠了。胡同裡魚龍混雜,所謂強龍難敵地頭蛇,再威風凜凜的諸侯將相,到了陰暗角落,無王法庇佑,隻能認栽。

肖刈看著胡同越走越窄,渾然不知前麵是何番景象,身後跟丟了人的暗衛卻嚇丟了魂,他們竟不知不覺把皇帝弄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