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堅持堅持，到了庭州就好了。”

荒山僻野之地，寒風侵肌，落著細雨。

穿越以來，新月就隨著眾人在山中徒步行了兩天三夜，周身上下僅一件沾滿了泥的破敝麻衣，凍得透心徹骨。

兜裡還餘了兩個凍得梆硬的饅頭，不舍得吃。

南昭末年，這個天下百姓平均壽命還不到三十歲的時代，新月再熟悉不過。無儘的殺戮和死亡，天災肆虐，天下流民數十萬。

是了，她此刻就是這數十萬分之一。

幾日來，她隻同旁人道過一句話：“我是誰？”

旁人告訴她，隻知她如今九歲，沒有名字，大夥都喚她叫小五。至於這稱呼從何而來，無人知曉。

惶恐。

未知。

死亡。

如行屍走肉般，麻痹不仁。

若是早知如此，三日前打死她也不會去碰那支琴。

“再有不久，就到除夕了。庭州的府君先生是大好人，到時，咱們就能活下來了……”

新月心中閃念，緩緩抬眸，問道：“今日是幾月幾日？”

婦人見她出了聲問話，怔了怔，應答：“算來也走了三日了，今應是冬月初三了吧。”

腦中恍若“嗡”地一聲。

新月步履凝滯，瞪圓了烏青的瞳仁，漂亮的明眸盈著淚：“庭州即將淪陷了，即使是到了那兒，也會死的……”

庭州是他們生存的希冀，誰能信得她說的話，不過一總角乞兒。

無人理睬她，眾人該走還是走。

隻六歲的小花扯了扯她衣袖，瘦削的麵龐嫣然而笑：“小五姐姐，快走吧，可莫要走丟了。”

罷了，在這深山之中，她連路都識不得，離了眾人她還能上哪兒去。

那便走。

永安七年，北方北狄部族叛亂，派四萬騎南下中原，殺掠吏民，欲占領之地就是這庭州。

＊

三日後。

連雨天，過午的雲翳都是低沉的，黯無天光。

同前兩日一般，新月替商販做了幾個時辰的粗活，討要了五個饅頭。

抱著饅頭返歸城郊廢廟前，隻見十多名魁梧黧黑的猛漢，麵上布滿胡渣，紮著滿頭編發，駕著馬，提著帶血的長刃。

“小五姐姐……”小花趴伏在血泊之中，遠遠望著歸來的新月，用最後一絲氣力孱弱道著：“彆過來……快跑……”

她隻能眼睜睜目睹她們死於刀下，什麼也做不了。

意識刹那間潰亂，周身顫抖不止。

新月倏然轉身，吃力地奔逃開去，淚水止不住撲朔湧出，口中不住說道：“對不起，對不起…”

殘破的衣擺與淚花隨風揚著，她不知前方是何方，不知當下該如何活下去。

隻能一直向前跑，一直跑。

腦海裡渾渾沌沌，她憶起那溫柔清冽的嗓音對自己說著。

“小五，快跑，向南方跑，永遠不要回來。”

“小五，活下去……”

說罷，女子嘴角湧出如柱的鮮血，妙絕清麗的容顏被死亡的鬼手纏繞，闔上了眼，重重墜落在地。

是這副身體的記憶。

記憶惝恍中，是門殫戶儘的潰滅，是剖肝泣血的疼。

她隻記得，唯有自己一人從那場殺戮中逃出生天。

*

還未跑出多遠，前方又傳來窣窣馬蹄聲。

是北狄人！

茫然間，有人自身後掩住她的嘴，隨即撞開一扇殘破的院門，新月還未反應過來，便被拽著側身迅速躲進了門去，帶著她蹲伏在院牆內。

此處應暫且安全，少年眉間蹙緊，看著女孩滿麵的淚痕，輕啟唇語道：彆出聲。

新月籲籲喘著粗氣，哽咽點了點頭。

片刻寂然，唯聽見淚水潸然落下。

良久，她緩神，凝眸看著眼前這少年，白淨的麵容，稍有幾分稚氣。裝束著的是名貴的絲質衣袍，佩著翠玉腰飾。

新月自然看得出他絕非尋常人物。

新月忍下淚，顫音問道：“請問公子尊姓大名？”

少年見她這般絞心哭著，還不忘問自己姓名，輕輕嗤笑一聲，應答：“免尊姓蕭，蕭景明。”

聞言，新月直接被驚得心膽俱裂！

“蕭，蕭景明！？”

這三個字自新月童年時就在她的腦中縈繞，便是如同刻在心上骨上那般深刻。

按如今所在的年份而言，蕭景明即是將於多年後一統天下的帝王——昭武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