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見到這個名,新月才剛至七歲,那本厚厚的書籍她翻讀了三天三夜,合上時竟掩著鼻子啜泣起來,那書便是這千年前的故事。
因而自童年時起,她便癡迷於探索昭代曆史,自繁盛到亂世,天下政權分裂,戰事連綿不休,直至南昭覆滅,民不聊生。
再到昭武帝蕭景明似潛龍一般於亂世中衝雲破霧,推翻衛伯顏的腐朽專政,終複辟北昭,拓展疆土,改革內政,興發展,救百姓於水火。
自此天下一片祥和。
她看過太多與他有關的故事,幾乎已熟知這時代的每一場變革,每一位人物的來曆和結局,每一次的戰亂烽火。
二十二歲,她加入了古都韶洲考古研究所。
這日隨考古隊一行人至離山勘探時,新月無意在這深山之中望見那座廟宇,古韻清幽,恍若海市蜃樓,細細聽還聽聞殿內傳來的悠悠琴音。
隨僧人行至院中,打開老舊的房門,唯見角落一把殷紅色梧桐木製成的瑤琴安靜地擺於石案之上。
“此為南昭古琴,沉歌。”僧人道。
雖是千年古琴,卻不沾半點塵煙,新月走近瞧,隻見琴上用篆體刻著“年華”。
年華。
新月讀了那樣多的書,這個名字雖隻有草草幾筆帶過,她卻深深記得這個名。
她曾在韶州博物館見過那幅畫像,不知是誰人所作,唯見畫中美人朱唇微揚,眼底似有無限柔情,流轉欲出,僅一眼便叫她銘記於心。
新月驚愕之餘,輕輕撫了撫這支瑤琴。
沉歌……
這琴,分明如此熟悉,熟悉到似乎隻需撫著它,便能彈奏出心中所想的旋律。她情不自禁撥弄起琴弦,琴音緩緩升起。
“夢裡故人,韶華幾相逢,待他年,東風又起,一醉共君同……”
傳聞南昭時期,韶京城有位歌妓名年華,她的成名曲《風華賦》紅遍四海九州。
而後,她卻不知為何突然杳無音訊,傳聞那之後的人們,凡聽聞《風華賦》便會傷感落淚,多年後,昭武帝便號令天下人不可再彈唱此曲。
再之後,世間便再無風華賦。
伴著曲調悠揚,新月恍然間望見千年前的韶京城將軍府,華燈初上,府外落下小雪,花窗內燭光搖曳,如夢似幻。
他練著劍,她撫著琴。
又聽聞那個身影醇聲說著:“華兒,待戰事平息了,我便辭了官陪著你,我們去到天涯海角,安安謐謐度過餘生,可好……”
霎時間天旋地轉,新月看到了那畫中女子,隻見她泣數行下:“千萬,千萬不要再犯同我一樣的錯。”
新月腦中昏沉沉,眼前景物漸漸被刺目白光遮蔽。
你,犯了什麼錯?
混沌間,意識逐漸模糊,不知過了多久,再睜眼便已到了這千年以前。
*
今年是永安七年,這年昭武帝應還是士族蕭家小公子,尚未從官,年紀也與他相符,因此眼前之人極有可能就是少年時的皇帝。
蕭景明見她驚愕模樣,思忖著,自己追隨司徒先生來此地才不過半月,除了先生還未同他人打過交道,她如何能聽過自己的名,蕭府的名聲已遠傳至此?
他詫異道:“你認識我?”
新月連連搖頭:“沒…不認識,第一次聽說。”
“……”
隻聽不遠處粗狂男聲越發靠近,新月猛然抬眼朝窗外看去,瞬時間汗毛聳立:“是北狄人,他們朝這來了。”
蕭景明一瞬凝眉,身側雙拳緊握,彷徨之時又似聽見院落側門傳來馬兒嘶嘶叫喚聲。
是他的馬!
“跑!”
蕭景明即刻起身,牽起新月便朝著院落側門奔去,他一把將新月攬上馬背,直打馬鞭,新月則緊緊抓住他衣袖,馬兒撒開四蹄朝前方馳騁而去。
身後北狄人此時正破門而入,其中一人高喊:“那兒有兩個逃跑的昭人,追!”
二人才剛逃出百步遠,忽然一枚利箭自後方筆直飛射而來,狠狠紮進馬的後腿,馬兒驚叫一聲向一旁倒去,硬生生摔得人仰馬翻。
新月仰麵朝天,胳膊腿被撞得絞痛不止,蕭景明則半跪在一旁,渾身沾了泥。未等二人反應過來,幾名北狄壯士便已駕著草原快馬持刀稟劍地來到她們跟前。
領頭的男子獰笑著示意下屬:“不知死活的小娃娃,解決了。”
“是。”另一名北狄壯漢跳下馬,手持三尺長刀,氣勢洶洶朝二人而去。
長刀迅速揮至半空,刀鋒反射出新月驚破了膽的瞳孔。
終還是躲不過死亡麼。
可眼前的少年此時才不過十三歲,他還有那樣長的路未走,那樣多的事未做。
刀鋒即將落下之際,新月心中竟隻這一個念頭——蕭景明不能死。
絕對不可以。
若是穿越而來能換得他活命,倒也不枉費她走這一遭。
新月嘶聲高喊:“你快走——”
她隨即吃痛地爬起身,膝彎仍發著顫,卻用儘周身的氣力將蕭景明向後方推開,自己則擋在他身前,不閃不避。
蕭景明正攥緊了拳準備與之殊死一搏時,哪曾想,竟被這骨瘦嶙峋的丫頭以生命護在身前。
新月隻覺脖頸後方刀刃劃過的冰冷觸感,一陣撕裂的疼痛襲來,鮮血四濺。
都將結束了吧。
那一刻,她想起了小花無慮無思的笑顏。
身下一輕,朝前方跌落而去。
雙眸仍癡癡凝望眼前的少年,似冰河般閃著清明的光,眼神中帶著釋然與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