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蕭景明複述著她的名,又凝眸瞧了她片刻,無數疑惑呼之欲出:“你的家在哪兒?家人呢?”
新月沉思著,心下愴痛,止不住的搖頭。
良久,沉沉道出一句:“都死了。”
心底卻湧上一陣酸澀。
她想家,想爸媽,也想小花。
她垂著頭,一下便噙了滿眶的淚:“在這個世上,我沒有家。”
這般小的姑娘,家散人亡,奔庭州而來又險些喪命,真可謂慘絕人寰。
見她悵然若失,蕭景明又憶起白日裡她那般凝望著自己的目光,似將一切生的希望都給了自己的模樣。
片刻便擰緊了心。
蕭景明豁達一笑,安慰道:“罷了罷了,既是過去忘了便忘了,從頭來過,天寬海闊自有容身之處。”
“嗯…待戰亂過去,能活下去便好了。”
“有我在,自然可以。”
聽蕭景明一言,她且笑且淚,臉頰印出很淺的梨渦。
他道的那般赤誠。
可他這樣的豪強士族子弟,自小便是錦衣玉食,又如何能知平民百姓於亂世之中生存的艱辛。無處謀生,若非早早餓死,無錢醫治而病死,便是喪命於刀劍之中。
然而新月亦明白,此刻必須接受這個錚錚事實——自己的的確確來到了這危若朝露的時代,既活下來了,那就要奮力活下去。不論是坦途或是荊棘,人生也當繼續啊。
也罷,這般憂慮矛盾又有何用,不如先解決當下吧。
沉默有頃,她揚起了臉,開口道:“蕭景明,我有些餓。”
聞言,蕭景明唇角不由揚起一抹笑影,拉著她便道:“走,帶你找吃的去。”
新月卻因膝彎傷痛未止,一時未能站穩。
蕭景明見狀,躬下身小心翼翼將她背起在背上,而後戲謔一笑:“你還真是毫無重量。”
新月心中惶恐,怎麼能讓皇帝背著自己?她連聲道:“我可以自己走,不礙事的…放我下來吧……”
蕭景明置若罔聞。
少頃,新月內心輕歎一聲,也不再反抗,便就這般懶懶伏靠在他的肩上,心中驀然有了莫名的寧定。
她太累了。
蕭景明見她乖順下來,又道:“這幾日就與我一同待在大營中,好好養傷,哪兒也彆去,待戰事平息了再做打算。”
這軍營幾日後又何嘗不是血流成河的戰場。
而如今若出了大營,偌大的城早已無處能容下她。小花的屍首尚在那荒野外,新月都做不到令她入土為安。
因為隻有在這裡,方有可能在這戰亂之中暫且保全性命。
新月實在無力再去想,隻輕輕應了聲:“好。”
*
軍營中的日子算不上舒適,比起那惶惶不可終日的時候,對新月而言卻已是難得安逸。
而後,司徒珩掌握了北狄軍糧倉所在,不出幾日,崇鄲糧倉便被一把大火燒了個粒米不剩。
這日,黃昏時分,新月見營中桌上竟擺起牛酒來,又見夥兵們已早早地就開始埋鍋做飯,準備今夜的慶功宴了。
不過是燒了個糧倉,何來慶功?
心口驀地一震。
她已然猜到,今夜北狄便會向昭軍開戰,所謂慶功宴不過是掩人耳目,實則是引誘拓拔弘率兵趁機大舉進攻昭軍軍營,軍營中必然已暗藏伏擊。
拓拔弘今夜便將被射殺於此。
她即刻拎著裙擺,快步朝蕭景明的帳篷奔去。
行至半路,見蕭景明也行色匆匆向她而來。
新月神色凝重,張皇道:“北狄軍將到了,快離開這裡。”
蕭景明將她攬上了馬背,隻和平道:“我知道,跟我走便是。”
新月愕然:“去哪兒?”
“放心,還不會把你賣了去。”蕭景明說著,急急駕馬帶著新月離了大營。
快馬加鞭往林中小路上了山,良晌,二人便來到一處懸崖邊。
蕭景明故作若有所思狀:“容我考慮考慮,如何賣個好價錢。”
“你……”新月一時凝噎。
蕭景明躍下了馬,側身栓緊馬繩,睨視著懸崖下方,目光清厲而凝重。
新月順著他的視線向下望去,才豁然發現,此處竟能望到軍營全貌。
開戰在即。
*
是夜,二人在深林的懸崖邊,遙遙望著遠處的烽火狼煙,直至火光席卷了幾乎整片營地,手心握出陣陣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