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亭午時分,太學門外的食肆正是最喧闐的時候。
此間三月堂為寒門學子之母所辦,不過方寸之地,食客鬨鬨哄哄接踵而至。新月等人於犄角處占了座,夥計端來盤餐,飯熱菜香。
金歲津津樂道:“新月,昨日我們聽那跑江湖說書,道司徒先生當年於永樂宮力敵萬夫,護衛先皇的故事,實在是令人欽佩!”
楚荀咽了咽飯,哂笑一聲:“這丫頭,昨日才聽完,就道了數遍司徒先生是她最最崇拜之人,那花癡勁都快溢滿了。”
新月心下感歎,他令人欽羨之處又何至於此,平生無數傳奇偉績,為人知的、為人所不知的,幾天幾夜也道不完。
“昨日未去聽當真是可惜。”新月拂著碗邊,遐思淺笑:“他也是我最崇拜之人。”
金歲瞪圓了杏眼:“真的?!嗚嗚,能成為偶像的徒弟定是很幸福吧。”
固然是,此生最大的幸事。
新月靜靜點了點頭,也不便多說什麼,於是兜開話題道:“對了,你們認識薑茯麼?也是太學學生。”
金歲與楚荀對視一眼,各自搖了搖頭。
身側宇文淵握著筷子的手忽而一僵,卻被新月捕捉在目。
她側過頭看他,探問:“世子可是聽過?”
宇文淵直起頭顱,直直凝睇她,緩緩問:“是何薑?何茯?”
“薑太公之薑,茯神之茯。約摸比你我要年長些的姑娘。”
宇文淵仍是冷著臉看她,片刻後自喉間擠出三字:“不認識。”
新月:“……”
此人話就不舍得多說半句麼,還總把她盯得心下直怵,方才看他神宇,又像是聽過此名,莫非他是有意遮瞞?
此時,新月身後一絡腮胡男子絆了腳,身軀一傾歪向新月。
“嘭——”
男子險些撞上新月時,宇文淵迅即抬臂一揮,男子被推開了足足三步遠。
一眾皆驚。
被推男子氣洶洶朝他們而來,手指著宇文淵,立眉豎眼道:“你小子,找死!”
宇文淵仍是冷峻著臉不作聲。
新月見狀,忙頷首道歉:“這位大哥,實在抱歉,我朋友實無惡意,不慎下手重了些,還請您見諒。”
男子見了新月這姣好麵容,神情一時凝固,再大的怒氣也瞬時滅了去,隻愣愣道了幾聲“罷了”。
新月再回頭看向宇文淵時,唯見他漠然冷眼瞧了她片時,便不聲不吭埋下頭夾起菜來。
她正欲出言稱謝,一時又噎了下去。
……此人著實怪僻。
*
午時課堂上,宇文淵驀地坐在了新月旁的空席。
新月心下一驚,仍是扭頭朝著他執禮一笑。
退了堂,新月行往馬廄途中,又隱約察覺有人尾隨身後,她回首一望,隻見宇文淵微垂著頭顱,於她身後十步遠處信步而行,她內心又是一激靈,便問:“世子,找我有事麼?”
宇文淵稍稍抬了頭,額前微長的劉海依稀遮蓋過眉,令人看不清其神情,他沉悶著問了句:“你去哪?”
壞了,壞了,這下可真是被盯上了。
“去騎馬,再至樂府去。”她答得辭簡意賅。
“哦。”宇文淵信步走向她,駐足語道:“兒時曾聽聞他人府中有婢女名薑茯,不過十年前已死,不知與你所說是否同一人。”
竟這般蹊蹺?
他亭午用膳時不願說,便是待四下無人之時才道於我麼。
新月未敢置信地抬著頭看他,這般看著才發覺,他身量同他父王一般的高挑,高得極為出眾。她問:“如若姓名年紀皆相仿,委實巧合,且十年前…她才不過十來歲,是如何死的?”
宇文淵麵不改容道:“遭抄家之禍,消聲滅跡。”
聞言,她一時震駭。
喪生於滅門之災的婢女如今成了太學學生,淒愴而離奇,又令她不禁生疑:“你可知是誰人府上?因何抄家?”
宇文淵搖了搖頭,問道:“怎麼了?”
他既如實相告,新月亦不想遮瞞,但又不便透露更多,隻道:“從前未見過薑姑娘,昨日禮樂有她,難免疑憂,擔心…她做了錯事。”
宇文淵似是意會地點點頭,未言語。
新月沉靜下來,微微笑道:“多謝世子憑信,以誠相告。”
*
入夜漸風寒,樂府窗外,細雨與梧桐落葉一同綿綿灑下。
練習間隙,新月靜息坐於原地,一麵看著薑茯撥弄著琵琶,一麵左思右想。